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陆远的脸。
他盯着短视频后台跳动的转发数,凌晨三点的厨房飘着冷掉的酸梅汤味——那是小桃下午煮的,说要给“造势活动”添点凉性,结果自己喝了半锅。
“23万了。”他摸出根葱在指尖转着,葱叶扫过灶台边缘的焦痕,“比我上周教隔壁阿婆做糖油饼的视频多十倍。”
案板“咔嗒”一声,小桃把最后一叠便签拍在桌上。
她今天换了件蓝布围裙,上面歪歪扭扭绣着“共炊联络处”,是刚才用红线缝的:“李叔说江城老巷有个修锅匠愿意借场地,王姐那边说海滨市渔船队能提供海产——他们问‘红烧肉’是什么暗号,我说是‘今天能开灶’,结果那大叔回了个‘我家红烧肉能炖三小时’,笑死。”
她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快速翻飞,对话框里跳出一行行奇奇怪怪的消息:“蛋炒饭已就位”“清汤面需要支援”“红烧肉加两斤五花肉”。
“我用社区团购的旧群做了个树状网,最底层是各个共炊点,往上是街道联络人,再往上……”她突然噤声,抬眼瞥向正擦玄铁锅的凌霜。
凌霜的手指停在铁锅沿。
她今天没穿那身总沾着硝烟味的黑风衣,换了件月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几道淡粉色的旧疤——那是三个月前为护着陆远挡刀留下的。
此刻她正举着个巴掌大的信号探测器,屏幕上跳动的绿色光斑突然凝成红色漩涡:“新增七个临时基站,覆盖重点区域是老城区、学校周边、物流枢纽。”
“防火墙计划?”陆远的葱叶转得更快了,“上次他们查小徐的煎饼摊,说油泼辣子里有‘不明添加剂’。”
“不是查。”凌霜把探测器往桌上一放,金属外壳撞出清脆的响,“无人机在三百米低空,热成像模式。交警设卡的位置刚好能截断主干道到居民区的小路——他们在画圈。”她忽然扯过陆远的围裙,指尖在布料上画出几个交叉的圈,“但圈越紧,里面的火越旺。”
小桃凑过来看,发梢扫过凌霜的手背:“所以你让大家别躲摄像头?”
“要让他们拍。”凌霜的拇指摩挲着铁锅上的焦痕,“拍清老陈头给孙女煮的西红柿蛋汤,拍清外卖员在电动车后座支的小砂锅——他们越想证明‘无序’,我们越要证明这是‘人心’。”
陆远突然笑出声,葱叶“啪”地拍在案板上:“得嘞,明儿我给玄铁锅擦亮点,让无人机镜头里能照见锅气。”
4月16日的暮色来得格外慢。
陆远蹲在后院台阶上,看着手机屏幕里不断弹出的照片。
第一张是北方工业城的厂妹,在宿舍阳台支着个缺了口的铝锅,蒸汽里她的脸红扑扑的:“我们夜班十二点下班,蓝标餐车早收了,现在能自己煮碗热汤面。”第二张是高速服务区的大货车司机,车头挂着串红辣椒,锅里煮着泡面加卤蛋:“我儿子说要尝尝爸爸煮的面——他才七岁,没吃过冷饭。”第三张最让他鼻酸:某小学门口,班主任带着学生围在铁皮炉边熬姜汤,照片里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汤碗,鼻尖沾着姜沫:“老师说,热汤能给扫雪的爷爷暖手。”
“看这个。”小桃挤过来,把手机怼到他眼前。
画面里是个穿西装的官员,站在某共炊点的铁锅前,手里捏着半块刚盛的米饭。
他先是皱着眉抿了抿,然后突然背过身去——镜头拉近时能看见他耳尖通红,喉结动了动,像是在拼命忍住什么。
“他把蓝标餐车的钥匙揣兜里了。”凌霜不知何时站在两人身后,手里还端着杯刚泡的桂花蜜茶,“刚才截到内部通讯,说‘现场情绪正向偏移率超70%’。”
晚风裹着若有若无的油香飘过来。
是隔壁张婶的糖醋排骨,是巷口修车匠的番茄牛腩,是更远的地方传来的“滋啦”翻炒声——像无数颗小火星,在城市的褶皱里噼啪炸开。
小桃突然举起手机,对着天空拍了张照。
照片里,暮色中浮着几点微光,仔细看是无人机的探照灯,像群笨拙的萤火虫。
“他们拍我们,我们也拍他们。”她把照片发进联络群,配文:“红烧肉配萤火虫,今天的菜色有点甜。”
零点钟声敲响时,陆远往铁锅里添了把柴火。
火苗“轰”地窜起来,映得三人的脸都暖融融的。
小桃的手机突然震动得几乎要跳起来,她划开屏幕,瞳孔微微放大:“南京、成都、西安……二十七个共炊点被标记了‘高风险’。”
凌霜的探测器再次发出蜂鸣。
她快速操作着,屏幕上的红色光斑突然聚成一把尖锐的剑形图标。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片被风吹动的薄冰。
“怎么了?”陆远的手按在铁锅上,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又有新基站?”
“不是基站。”凌霜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在汤里的葱花,“是加密频道。关键词……‘熄焰行动’,‘全部物理灶台’。”
风突然大了。
案上的蜡烛“噗”地灭了,黑暗里,玄铁锅的焦痕却泛着幽微的光,像团被按进铁里的火,怎么都熄不掉。
小桃摸黑抓住陆远的手腕,掌心全是汗:“他们要……”
“要熄的不是锅。”陆远的拇指摩挲着铁锅沿,声音比火苗还烫,“是人心的热乎气儿。”
凌霜突然起身,月光照亮她紧绷的下颌线。
她从后腰摸出那把从不离身的战术刀,在铁锅上轻轻一磕——“当”的一声,像块烧红的铁掉进冷水里。
“但他们不知道。”她转身走向厨房,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火越压,烧得越旺。”
后巷的风卷着远处的炒菜声扑进来。
陆远望着凌霜的背影,又低头看向铁锅。
焦痕里的光更亮了,像有什么东西正从铁里往外钻——不是火星,是种子。
手机在桌上震动,是小桃刚收到的消息。
她划开屏幕,念出声:“广州联络点说,有个阿婆把自己的金镯子押给当铺,换了口新铁锅。备注:‘这锅,我孙女儿结婚时要传给她。’”
陆远笑了。
他抓起块无烟炭扔进灶里,火星“滋啦”窜起老高,照亮了墙上贴的便签——那是各地寄来的“饭盒漂流”,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却带着热气:“原来给别人做饭,比给自己吃还香”“我爷爷说,这味儿像他当兵时,战友偷偷给他煮的热粥”“妈妈,我今天学会煮你最爱喝的南瓜粥了”。
风又起时,有细碎的火星从灶里蹦出来,飘向夜空。
像有人往黑幕上撒了把星星,明明灭灭,越飘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