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的指节在窗台上轻轻叩了两下。
新闻里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声音像根细针，戳破了清晨的暖意——“经多部门联合论证，我市正式成立‘城市应急饮食协作联盟’，将通过标准化供餐体系，为特殊群体提供更规范、更高效的饮食保障……”
小桃的手机“啪”地拍在木桌上，屏幕亮着刚刷出的发布会现场图：蓝白配色的展台上摆着叠成金字塔的保温箱，旁边立着块电子屏，滚动播放着“认证灶点操作规范”。
最刺眼的是那个蓝底白标的联盟标志，和“百灶计划”的红陶碗标志像极了被pS改色的盗版。
“看到没？”小桃指尖戳着屏幕上“标准化救济供餐”几个字，声音发颤，“他们把老周的煤炉、小徐的柴火灶、张奶奶的砂锅粥……全换成中央厨房的预制菜了。”她忽然抓起桌上的竹编饭篮，里面还躺着那些歪歪扭扭的手绘地图，“最狠的是删了‘熟人推荐’和‘自主共炊’，现在灶点成了只会扫码发饭的机器！”
凌霜的目光从电视转到小桃发红的眼尾，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不存在的枪套——她现在穿的是件洗得发白的工装马甲，那是今早去劳务市场借来的伪装。
“需要查源头。”她简短地说道，“筹备组的人是谁在管？”
陆远终于从窗边转过身，晨光里他眼底浮着层冷意，像锅底未熄的炭。
“小桃，以普通市民身份报首批‘认证灶点’培训。”他抄起竹编饭篮晃了晃，米香混着粽叶味散开来，“凌霜，扮成后勤搬运工混进去。他们要标准化，我们就看看这标准里掺了多少沙子。”
三天后，培训室的投影仪蓝光映在白板上，“应急供餐操作手册V1.0”几个字刺得人眼疼。
小桃坐在第三排，笔记本上画满叉号——手册第12条：“灶点不得使用私人厨具，统一配备联盟定制保温箱”；第27条：“供餐对象需通过电子系统登记，禁止手写记录”；第43条：“不得接受居民自带食材参与共炊”。
而此刻，后排突然传来椅子刮地的声响。
“同志，”老环卫工李大叔颤巍巍站起来，他的蓝布工装口袋里露出半截铝饭盒，盒盖上坑坑洼洼都是岁月的痕迹，“我不识字，这扫码登记……”
穿西装的教官推了推眼镜：“我们有志愿者协助操作，大叔您只需要……”
“不是这个。”李大叔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信纸，边角沾着油星，“这是我楼里八个独居老人，王奶奶有糖尿病要少糖，赵爷爷戴假牙要吃软乎饭，张爷爷爱喝紫菜汤……”他把纸摊在桌上，墨迹有些晕开，“电话住址都在这儿，您说的系统能扫这个不？”
满室寂静。
投影仪的光打在信纸上，“赵爷爷戴假牙要吃软乎饭”几个字被照得发亮，像团烧不起来的小火苗。
与此同时，培训室天花板的空调管道里，凌霜正用指甲盖大小的镊子固定微型拾音器。
她听见隔壁储物间传来压低的男声：“……中央厨房的预制菜成本低、好管控，那些老头老太吃惯了领饭，谁还愿意自己生火？等他们连锅铲都摸不利索，还谈什么‘做饭权’？”
“叮——”
凌霜的手机在工装裤口袋里震动，是陆远发来的消息：“收工，带点‘特产’回来。”
当晚，深夜食堂后巷的老槐树下支起了铁皮桌。
小桃把培训手册拍在桌上，纸页哗啦啦翻到“禁止私人厨具”那页；凌霜调出录音，负责人的声音像根刺扎进空气里；李大叔的铝饭盒搁在中间，盒盖上的凹痕反射着月光。
“他们要的不是帮忙，是让所有人变成等饭吃的提线木偶。”陆远抄起铝饭盒晃了晃，里面还剩着半块没吃完的红糖发糕，“但李大叔的名单不会说谎，王奶奶的糖尿病不会说谎，赵爷爷的假牙更不会说谎——”他突然笑了，指尖敲了敲饭盒，“所以我们要给他们另一个选择。”
“影子回应计划。”小桃眼睛亮起来，“联盟挂牌当天，同一街区开三个共炊点，不打广告，只等居民自己选。”
凌霜往茶杯里添了勺桂花蜜——这是她藏在厨房角落的私货，“需要我清场。”
“不用清。”陆远望着后巷墙上挂着的玄铁锅，锅底焦痕在月光下像团蓄势的火，“要让他们看见。”
揭牌仪式当天，社区广场飘着雨丝。
政府车队的警灯还没熄灭，穿西装的官员刚把红绸扯下，“城市应急饮食协作联盟”的铜牌在雨里泛着冷光。
而对面的空地上，三口大铁锅已经支起来了。
李大叔的铝饭盒搁在灶台上，王奶奶拎着瓶酱油，赵爷爷抱着捆干柴，小徐的柴火“噼啪”烧起来，蒸汽裹着红烧肉的香气窜上天空。
排队的居民举着自家碗筷，有人往锅里添把香菇，有人塞把新鲜青菜，连隔壁早餐铺的老板都挑着担糯米团过来：“算我一个！”
“都让让都让让！”胖大妈挤到最前面，左手举着联盟发的蓝标饭盒，右手是刚从陆远锅里盛的热饭，“瞧见没？这蓝饭盒放半小时，饭粒都硬成石子儿！”她掀开盖子，热气“呼”地扑到官员脸上，“人家这锅，炖的是人心！”
雨越下越大。
一边是整齐的蓝标保温箱，像排沉默的士兵；一边是冒热气的铁锅，灶火舔着雨水，把烟雾染成暖橙色。
陆远蹲在灶台边，木铲翻着锅里的白菜豆腐，油星溅在他沾着面粉的围裙上。
他抬头看向对面淋成落汤鸡的官员，声音不大，却像块烧红的炭：“你们拿走的不是锅，是人的尊严。”
雨丝落进锅里，腾起一小团白雾。
当晚，陆远在厨房擦玄铁锅。
锅底的焦痕被擦得发亮，像团永远不会熄灭的火。
他摸出手机，对着灶台拍了段视频——镜头里，他点燃一块无烟炭，火星“滋”地窜起来，照亮了锅沿沾着的饭粒。
视频最后一帧，是炭火烧得正旺时，他突然对着镜头笑：“有些火，是灭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