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灯泡在头顶晃出一圈光晕,陆远抄起那口缺角铁锅往灶上一搁,油星子“滋啦”溅在李科长擦得锃亮的皮鞋上。
片警老周撸起警服袖子,露出臂弯处一道旧疤——据说是去年追逃犯时被钢筋划的——此刻正举着把豁口菜刀,刀尖离案板上的土豆足有五公分,活像在给菜做b超。
“刀要压着土豆切,手腕发力。”陆远叼着根筷子凑过去,看老周的刀歪歪扭扭切出月牙形薄片,“您这切的是艺术品吧?
回头给您申请个非物质文化遗产?“
市场监管员小陈推了推眼镜,他的白衬衫下摆已经沾了两滴酱油:“陆老板,我这蒜怎么剥不净?
指甲都劈了。“他摊开手,蒜皮粘在指缝里,活像戴了副透明手套。
“用刀背拍。”陆远抄起把菜刀“咔”地拍下,蒜瓣“蹦”进碗里,“手是用来感受温度的,不是当削皮器使。”他转身时撞了下灶台,半瓶醋“咕噜”滚到凌霜脚边。
女特工弯腰捡起,战术靴尖轻轻踢了踢醋瓶,目光扫过满屋子手忙脚乱的公务员,唇角极轻地动了动——要是陆远注意到,会发现那是某种类似“这堆人比拆炸弹还费劲”的嫌弃。
李科长的胃溃疡似乎被灶火激得犯了,他扶着锅沿直吸气,手里的漏勺却没停。
藕粉圆子的粉团在他掌心越搓越圆,像团没融化的雪:“我妈说,揉粉要像哄小孩......要耐心。”他推了推眼镜,镜片上蒙着层雾气,“她住院那会,我在医院食堂买冷饭,她吃两口就推给我......”
话音未落,老周的锅铲“当啷”掉在地上。
他蹲下去捡,再抬头时眼眶泛红:“我闺女中考那天,我在局里加班,她给我发消息说’爸爸,我煮了泡面,给你留了半锅‘。
我到凌晨才吃,汤都结成块了。“
锅炉房里突然安静下来。
只有抽油烟机“嗡嗡”响着,把混着油香的热气往窗外送。
小桃悄悄摸出手机,按下播放键。
电流杂音后,是手语老师的解说声:“张阿姨说,她老伴走得早,邻居小王总帮她搬煤气罐。
后来小王出差,她就每天多煮一碗饭,放在楼道窗台——’热饭不会说话,但能让晚归的人知道,家里有光‘。“
小陈的笔在笔记本上洇开个墨点。
他是刚才还在强调“流程规范”的市场监管员,此刻喉结动了动:“我们上个月拆了三个社区的共用灶台,理由是’无证经营‘。
有个老太太拉着我的执法记录仪说,’姑娘,我孙子就爱吃我炒的菜‘......“他突然抓起桌上的青菜,刀下生风,”我现在就想给科里大姐打下手,她做的红烧肉,我上次闻见香味,追着保温桶跑了半条街。“
第一锅保温蛋炒饭出锅时,蒸汽糊了整面玻璃窗。
李科长用勺子舀起一勺,米粒裹着金黄蛋液,在灯光下像撒了把碎星子。
他吹了吹送进嘴里,喉结滚动两下,突然捂住眼睛——镜片滑到鼻尖,露出泛红的眼尾:“我妈最后一次给我做饭,就是蛋炒饭......”
凌霜靠在门边,战术刀不知何时收进刀鞘。
她望着这群突然“活”过来的公务员,手指轻轻叩了叩手机——方才她借“看时间”为由,扫过所有人的后台权限,确认没有监控软件。
等大家抹着眼泪扒饭时,她突然开口:“明早八点,你们局里可能会来电话。”
五个人同时抬头。
“说你们‘擅自接触可疑人员’,或者‘违规参与民间活动’。”凌霜的声音像冰碴子落进铁锅,“但只要有一个人在会议上说‘我吃过热饭’,就够了。”她转身要走,又补了句,“老周,你警服第二颗扣子松了。”
老周手忙脚乱去系扣子,饭粒撒了一胸口。
陆远笑着递过纸巾,瞥见小桃正把《轮灶制自建指南》往他们包里塞——封皮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波浪纹,是他教小桃画的暗记,防止被人篡改。
三天后晌午,陆远正蹲在后院修水管。
扳手拧得他虎口发红,突然听见小桃的尖叫从院外炸进来:“陆老板!
陆老板!“
他抹了把汗直起腰,看见小桃举着份市政文件冲过来,马尾辫甩得像个小陀螺:“《社区互助供餐点管理暂行办法》!
你看最后一条!“她指尖戳着纸页,”禁止查封居民自用炊具!
还有还有——“她翻到附录,”咱们的《自建指南》被印成培训材料了!
连波浪纹都画进去了!“
陆远擦了擦手接过文件,目光扫过“备案制”“禁止一刀切”等字眼,嘴角慢慢翘起来。
风从院墙上的爬藤间钻进来,掀起文件边角,露出最后一行小字:“本政策试点期一年,欢迎居民提供实践反馈。”
“哎你看!”小桃突然拽他袖子。
陆远抬头,看见对面居民楼顶的晾衣绳上,不知何时多了条红布条。
布上用黄漆写着“共炊点17栋”,被风一吹,扑棱棱晃得像团小火苗。
“看来,有人也开始冒烟了。”陆远低头继续拧水管,嘴角还挂着笑。
水管里的水“哗啦啦”冲出来,在青石板上溅起小水花,混着远处飘来的饭香,漫过墙根那丛开得正艳的月季。
小桃的手机在兜里震动。
她掏出来看了眼,眼睛突然亮得像星子——是社区群里弹出的消息:“十七个试点社区申请备案,附居民共炊合影。”她刚要说话,陆远却指了指院外:“先别嚷嚷,你闻闻?”
两人同时抽了抽鼻子。
风里飘来股甜甜的香气,是糖炒栗子混着红烧肉的味道。
小桃踮脚望出去,正看见老周拎着保温桶往社区走,警服袖子卷到胳膊肘,桶盖上还沾着粒饭粒。
“看来,今晚又要加菜了。”陆远弯腰捡起扳手,水管里的水已经修好了,清凌凌的流进墙角的花盆。
他望着那盆被水浇得精神的月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了:“对了,小桃,明天去买袋糯米。”
“干嘛?”
“李科长说他的藕粉圆子,还差最后一步。”陆远拍了拍裤腿站起来,“得让更多人,尝到家里的味道。”
小桃的手机又震了。
她低头看群消息,嘴角慢慢咧开——最新一条是:“103栋王奶奶说,她要教邻居做酒酿圆子,问能不能把共炊点设到她阳台上。”
风还在吹。
晾衣绳上的红布条飘得更欢了,像在和远处某栋楼的某扇窗户打招呼。
那里,可能也有口缺角的铁锅,正“滋啦”响着,飘出第一缕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