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的手机在掌心震得发烫。
她蹲在院角的青石板上,鼻尖还沾着刚才帮陆远擦灶台时蹭的面粉,此刻却顾不上抹,指尖快速划拉着社区群消息。
“十七个试点社区,九个是机关家属院,五个带物业的新小区......”她咬着下嘴唇,指甲在屏幕上戳出个小坑,“剩下三个城中村?
等等,这备注不对啊——“她突然直起腰,把手机举到陆远眼前,”您看!
这凤凰巷的备案申请,地址填的是社区活动中心,但定位标在王记包子铺门口!“
陆远正往蒸笼里码艾草青团,闻言探出沾着糯米粉的手,在屏幕上放大那张合影。
照片里,几个穿老头衫的大爷举着“共炊点备案成功”的红牌,背景确实是包子铺的玻璃橱窗,后墙上还挂着“禁止私接煤气罐”的旧通告。
“社区主任怕担责,让城中村借成熟小区的名义报。”陆远扯下围裙擦手,眼睛却亮起来,“这说明需求在,只是没渠道。”
小桃的马尾辫跟着点头:“我刚联系了几个城中村的网格员,他们说居民不是不想备案,是怕——”她压低声音,“怕被当违规搭建拆,怕查卫生许可证,怕......”
“怕做饭这事儿,又变成偷偷摸摸的。”陆远替她说完,转身从冰箱里摸出盒刚腌的糖蒜,“那你打算怎么办?”
小桃突然从裤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翻到画满箭头的那页:“一灶带三区!
每个备案的合规点,必须签协议帮扶周边三个未覆盖区域。
明面上是指导教学,实际上......“她指尖在”影子灶台“四个字上重重画了道线,”让他们用合规点的备案号做背书,用共用厨具、轮流掌勺的方式操作。“
院外突然传来“叮铃哐啷”的声响。
凌霜抱着个黑色电脑包跨进来,军靴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像敲鼓:“防火墙计划重启。”她把电脑往石桌上一放,屏幕亮起,蓝色数据流里跳动着“高频烹饪户”几个大字,“这次不是突击检查,是用大数据筛目标——上周朝阳小区的刘奶奶,因为连续三天六点半炒菜,被标记了。”
陆远凑过去看,小桃也挤过来。
屏幕上的热力图里,几个城中村的光点明显比小区暗。
“需要我做什么?”陆远摸出根烟,刚要点又想起凌霜讨厌烟味,讪讪放下。
“炊烟混淆战术。”凌霜指尖在键盘上翻飞,调出个表格,“各点位随机切换开火时间,早中晚错开半小时;统一采购同型号的铁锅,让监控识别不出特殊厨具;最重要的是......”她突然抬眼看向小桃,“让老人孩子当主要掌勺人。
算法识别不了’非职业厨师‘的操作模式。“
小桃眼睛一亮,掏出手机狂按:“我这就通知网格员,让王奶奶教孙女颠勺,李大爷带孙子揉面——就说这是‘隔代传习课’!”
“等等。”陆远突然敲了敲桌子,“得给影子灶台留点特色。
比如凤凰巷的,用煤球炉;纺织厂宿舍的,用电饭煲改造的蒸箱——让算法以为是不同家庭,其实......“他打了个响指,”都是咱们的网。“
凌霜难得勾了勾嘴角:“可以。”
三天后,陆远的土味教学视频在社区号爆了。
他穿着印着“市政创新办友情赞助”的荧光绿t恤,蹲在阳台的折叠椅上,面前摆着个冒热气的暖水瓶:“各位没厨房的兄弟姐妹们看过来!
今天教你们用暖水瓶焖饭——“他拧开瓶塞,热腾腾的米饭香混着玉米粒的甜香涌出来,”生米泡半小时,加开水焖四十分钟,比电饭煲还省事儿!“
镜头切到电熨斗。
陆远把拌好调料的菠菜平铺在熨衣板上,盖上湿毛巾,按下电熨斗:“温度调中档,三分钟翻个面——”掀开毛巾时,翠生生的菠菜挂着油光,“这不比外卖健康?”
最后他举着块用太阳能灶烤的芝麻饼,身后晾衣绳上飘着“共炊点17栋”的红布条:“现在政策松了,合法了,但咱们更得好好做——”他咬了口饼,芝麻粒粘在嘴角,“不为别的,就为咱能在自家窗户底下,闻见饭香。”
视频发到网上的第二天,就是“全民做饭周”首日。
凤凰巷的老槐树底下,陆远蹲在三轮摩托车旁,帮志愿者调试便携式灶台。
凌霜抱着臂站在树后,目光扫过巷口的监控摄像头——那是她今早让人“不小心”碰歪的。
“叮——”小桃的手机弹出消息,是城中村网格员发来的:“停电了!
变压器烧了!“
陆远的手顿了顿。
小桃急得原地转圈:“怎么办?
他们本来就没厨房,现在连电都没了......“
“别急。”陆远突然笑了,从摩托车后备箱里搬出个泡沫箱,“我今早让老周从局里借了应急灶——”他掀开箱盖,十台便携式燃气炉整整齐齐码着,“还有,”他指了指旁边的保温桶,“南瓜小米粥,热乎的。”
志愿者推着三轮车拐进巷子时,居民正蹲在台阶上啃饼干。
有人抬头,先闻到甜丝丝的米香,再看见车身上贴的“深夜食堂特供”贴纸,突然喊了一嗓子:“陆师傅来啦!”
队伍很快排起来。
有个穿破洞牛仔裤的小伙子挤到前面:“我要两碗!”
“不行。”志愿者掀开锅盖,白蒙蒙的热气里,金黄的南瓜混着小米熬得稠稠的,“每人限领一碗,不准打包——”他学着陆远的语气咧嘴笑,“要留位置给下一个人。”
队伍里响起稀稀拉拉的笑声。
刚才要两碗的小伙子挠挠头:“那......给我妈带一碗,我自己在这儿喝。”他捧着碗蹲在墙根,喝到第二口突然抬头:“阿姨,这粥里是不是放了桂花?”
志愿者眨眨眼:“陆师傅说,没厨房的人,更得喝出点甜头儿。”
深夜,陆远的手机在灶台上震动。
他正炒着葱油拌面,锅铲在铁锅里翻出金红色的油花。
小桃凑过来看,屏幕上是张模糊的照片:政府会议室的长桌,几个铝饭盒上印着熟悉的波浪纹——那是他们设计的备案灶点标识,旁边文件标题清晰:《关于推进饮食自主权立法调研的初步方案》。
“谁发的?”小桃问。
陆远没说话,用锅铲压了压面条,酱香混着葱香“轰”地漫出来。
他盛起面,浇上最后一勺葱油,才开口:“不管谁发的,说明有人在看。”
小桃捧着面碗,突然轻声说:“今天在凤凰巷,有个奶奶拉着我手说,她三十年前在弄堂里生煤球炉,被居委会骂‘污染环境’;二十年前用电磁炉,物业说‘线路负荷高’;现在......”她吸了吸鼻子,“现在她能光明正大教孙女熬粥,说这是‘传家手艺’。”
陆远夹起一筷子面,吹了吹才放进嘴里。
面条裹着葱油滑进喉咙,他突然笑了:“等他们真正懂了‘不准打包’的意思,这事儿才算成了。”
窗外,整座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某栋老居民楼的阳台上,有个缺角的铁锅正“滋啦”响着,油星子溅在瓷砖上,飘出一股姜葱炒肉片的香气。
更远的地方,几座老旧工业区的灯光有些昏暗,变压器房的指示灯在夜色里忽明忽暗,像谁没拧紧的灯泡,一闪,又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