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不是别人,正是陆远共享食堂的“大内总管”,负责供应链和系统运营的小桃。
她的声音像是被零下十八度的冷气吹过,又急又冷:“陆哥,出大事了。六点的配送车,到现在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陆远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睡意瞬间被干洗得一干二净。
三天了,“文化复兴促进会”那帮老六销声匿迹,他还以为对方偃旗息鼓,准备回去重修《孙子兵法》了,没想到是在这儿憋大招呢。
“别慌,先联系司机。”陆远的声音还带着晨起的沙哑,但稳得像块压舱石。
“联系了,没用!”小桃那边传来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我连拨了三通电话,从蔬菜基地的老张到禽蛋合作社的李姐,口径统一得像商量好了似的,都说合同被第三方单方面终止了!这叫什么事?白纸黑字的合同,说撕就撕,还有没有王法了?”
陆远已经穿好衣服,一边走向厨房一边沉声问:“系统呢?我们的电子合约链不是有防篡改机制吗?”
“问题就出在这儿!”小桃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我查了,所有供应协议都被一个叫‘都市生活品质评估中心’的机构标记为‘履约风险过高’,触发了系统的自动冻结条款。这机构我听都没听过,简直是凭空冒出来的!有人换了个新马甲,直接从规则底层给我们釜底抽薪,卡我们脖子!”
陆远推开后厨的门,迎接他的是一片死寂。
往日里这个时间本该热火朝天、人声鼎沸的备菜区,此刻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所有的货架光洁如新,冷库里只剩下几缕倔强的寒气。
他走到案板前,从角落里捏起最后一根因为缺水而微微弯曲、叶尖发黄的葱,像是捏住了整个食堂的命脉。
他没有像小桃预想中那样暴跳如雷,反而异常平静。
他蹲在空荡荡的备菜区,左手捏着那根命运多舛的葱,右手掏出了手机,熟练地打开了直播软件。
镜头亮起,陆远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空无一物的厨房。
他对着镜头,露出一个略带苦涩又充满挑衅的微笑:“家人们,最新消息,食堂今天可能要开天窗了,都怪我,昨晚忘了拜灶王爷。但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今天我想让大家现场围观一下,一个没了米、没了菜、没了油的厨房,还能不能熬出点热乎气来。”
他站起身,将镜头缓缓对准墙上那块巨大的“食材溯源黑板”。
上面用粉笔密密麻麻地写着每一项原料的来源地、种植人或养殖户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城东,王大爷家的有机番茄,联系电话138xxxxxxxx……”
“西郊,刘嫂家的走地鸡蛋,她说她家的鸡听的都是德云社……”
“南山,陈伯的古法腌菜,唯一的缺点是老头脾气比他的酸菜还冲……”
陆远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他逐行念出那些名字,然后顿了顿,对着镜头说:“黑板上这些名字,不是冷冰冰的供应商代码,是我们的邻居,是活生生的人。”
直播间弹幕瞬间炸了锅。
“卧槽?什么情况?被断供了?”
“我就说嘛,这种共享模式迟早要出问题,得罪资本家了呗。”
“心疼陆老板,这帮孙子也太脏了!”
也有人发出冷笑:“搁这儿装什么情深义重呢,演悲情戏博同情?我赌五毛,明天就得关门大吉。”
就在陆远用舆论开辟第二战场时,食堂的另一位核心成员,人狠话不多的凌霜,已经悄无声息地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运动装,戴上棒球帽,骑着一辆半旧的电驴出了门。
她没有说话,但行动已经表明了一切——她要去追查那辆“失踪”的配送车。
她沿着日常的配送路线一路排查,敏锐的观察力让她很快在城郊的一处物流中转站发现了异常。
几辆熟悉的冷链车被孤零零地扣在角落,车身上贴着刺眼的封条。
几个司机师傅正蹲在路边抽着闷烟,满脸愁容。
“怎么回事?”凌霜走上前,开门见山。
一个司机抬起头,认出了她,苦着脸说:“别提了,凌霜妹子。半道上被联合执法队拦下来,说我们车辆的尾气排放‘环保不达标’,当场就开了罚单,还扣了车。这罚单来得太蹊跷了,我们的车上个月才做的保养,指标好得很。想申诉,人家说走流程,可去哪儿投诉连个门都找不到。”
凌霜的目光落在罚单上那个陌生的执法单位编号上,眼神一冷。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用手机拍下了编号和现场照片。
回程时,她没有直接返回食堂,而是绕道去了巷子深处老陈头的腌菜作坊。
老陈头是最早一批响应陆远“共享信用链”的小作坊主,一手腌菜的绝活儿远近闻名。
凌霜推开作坊虚掩的门,一股浓郁的酸香扑面而来。
只见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陈头,正哼哧哼哧地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上搬运一坛坛泡菜。
“丫头你来啦,”老陈头看见凌霜,抹了把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我早就猜到他们那帮穿西装打领带的鳖孙会来这手,断粮嘛,老套路了。怕你们顶不住,我昨儿连夜赶工,多泡了五十斤酸豆角。要是还不够,缸底还有我藏了三年的老咸菜,挖出来管够!”
中午十二点,共享食堂的大门依旧紧闭。
然而,寂静的巷口却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卖豆腐的老周用扁担扛着一整板还冒着热气的嫩滑豆腐,步履蹒跚地走来;菜市场刚刚收摊的王姨拎着两大袋卖相不佳但依旧新鲜的青菜,嗓门洪亮:“蔫是蔫了点,正好给孩子们煮个菜叶汤,败火!”;就连住在巷尾、从不与人交际的孤僻画家阿哲,也破天荒地提来一罐自制的油泼辣椒酱,上面贴着一张纸条,字迹潦草又带着点傲娇:“不吃白不吃,吃完别让我写三千字意见。”
小桃站在门口,看着这络绎不绝的人潮,眼眶一瞬间就热了。
她拿出终端准备将这些物资录入系统,正要标记为“紧急捐赠”,却被所有人异口同声地打断了。
“哎,小桃,可不能算捐赠!”老周把豆腐稳稳放下,擦着汗说,“这是‘预存互助粮’!我们把富余的存这儿,以后我家娃想吃肉了,也能从你们这儿划拉点走,这叫信用流转!”
“对对对!以后我缺啥也能来领!”王姨和周围的人纷纷附和。
小桃猛然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她低头看着终端系统里那个她亲手构建的“共治信用体系”,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个体系的生命力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设计。
它不再仅仅是让街坊邻居“提意见、赚积分”的工具,而是已经悄然生长、进化,成了一个能够在危难时刻自发运转、共担风雨的生命体。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整条小巷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
陆远终于在巷口支起了一口大灶台,锅里咕嘟咕嘟地炖着一锅成分复杂的杂菜豆米粥。
那香气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糊味,却奇异地勾起了所有人的食欲,飘满了整条街。
他再次打开直播,对着镜头里成千上万的观众咧嘴一笑,牙齿在霞光下白得晃眼:“家人们,饭好了。今儿这顿,材料不体面,火候也不准,可我敢说,这是咱们食堂有史以来最硬的一顿饭。因为这里面的每一粒米,每一片菜叶,都是活人给活人的接济,是信任,是人情味儿。”
话音未落,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从巷子另一头传来。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十七个穿着不同颜色围裙的人排成一条长队,正朝着大灶台走来。
他们是附近十七个社区“共灶点”的志愿者代表,每人手里都郑重地捧着一口锅,锅盖上无一例外地贴着一张统一打印的标签:“余量共享·今日供能+3.2kcal”。
小桃看着自己终端后台里那个原本纹丝不动的“群体协作指数”正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疯狂飙升,屏幕几乎要被刷爆。
就在这时,一条加密的匿名消息弹了出来,发信人未知。
消息只有一句话:“你们不怕断供,是因为在你们的体系里,早就没有‘供’这个概念了。”
她猛地抬头,望向主灶台的方向。
陆远正用一把大勺,将最后一勺滚烫的粥舀进一个带着豁口的粗瓷破碗里。
碗底清澈的粥汤,映着天边绚烂的晚霞,像一碗熔化了的金子。
陆远端起那碗粥,环视着周围一张张充满期待和善意的脸庞,又低头看了看碗里那点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食物。
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在他胸中激荡。
他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声,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而炽热的光芒,对着空气,也对着自己,低声笑道:
“这才哪到哪,不过是开胃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