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天光未亮，深夜食堂门口却已经人声鼎沸，堪比早高峰的地铁站。
不过，这回排队的不是嗷嗷待哺的食客，而是一群举着自制硬纸板的“受害者”，现场气氛与其说是声讨，不如说更像一场大型互联网嘴替线下团建现场。
为首的李维真，就是昨天那个被甜口红烧肉差点送走的“显眼包”，他高举着一块歪歪扭扭写着字的纸板，上面龙飞凤舞地控诉着：“昨天那口肉，齁得我半夜三点起来给花浇水顺便写了封遗书！强烈要求陆师傅永久性放弃甜口菜系，回归咸党的光荣传统！”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气氛轻松得仿佛在过什么新型的行为艺术节。
有人跟着起哄：“就是！我昨晚做梦都在被一块五花肉追着喊‘哥哥，我甜吗’，太哈人了！”
“我怀疑陆师傅是不是偷偷进修了天津菜，那糖放的，跟不要钱似的！”
小桃蹲在食堂门口的小马扎上，正用一个小炉子煮着一大锅驱寒的姜茶，一勺一勺地分给排队的人。
她看着这群人虽然嘴上在“讨伐”，脸上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笑意，忍不住侧过头，对身边抱臂站着的凌霜轻声说：“他们终于敢笑了。”
凌霜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鲜活的脸，淡淡地“嗯”了一声。
以前，这里只有两种情绪：吃到神级美食的狂热崇拜，和没抢到饭的捶胸顿足。
像今天这样，敢于大声说出“不好吃”的场面，还是头一回。
食堂的门“吱呀”一声被拉开，裹着一件厚重羽绒服的陆远走了出来。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水分，脸色苍白，眼下挂着两坨浓重的黑眼圈，连站着都似乎有些摇晃，嗓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我知道你们来干嘛——不是来吃饭的，是来验尸的。”
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陆远没理会众人的注视，径直走到一张小桌前，上面摆着一盆昨天剩下的红烧肉，已经凝结了厚厚的白色油脂。
他面无表情地当着所有人的面，夹起一块冰冷的红烧肉，塞进了自己嘴里。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他咀嚼。
那块肉仿佛不是食物，而是某种刑具。
陆远强忍着没有皱眉，但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才把那口肉咽了下去。
“确实，”他放下筷子，声音里透着一股疲惫的坦诚，“很难吃。”
他抬起头，环视着一张张错愕的脸，继续说道：“问题出在我身上。我发烧了，手抖，脑子也不清醒，糖当成了盐，盐又没放够，火候也因为没精力去看，压根没压住。这锅肉，从头到尾都是错的。”
他顿了顿，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不是什么食神，也不是什么不会犯错的机器。我就是个普通人，会累，会生病，会因为状态不好，炒糊一锅饭。”
人群里一片死寂。
他们习惯了那个永远冷静、永远完美的陆师傅，却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个脆弱而坦白的陆远。
良久，才有人在角落里低声嘀咕了一句：“可是……可是你以前从来没有失手过啊……”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凝固的空气，也刺中了所有人的心。
是啊，正是因为他从不失手，所以这一次的“翻车”才显得如此惊天动地。
“所以，以后要改改规矩了。”小桃看准时机，端着姜茶站了起来，声音清亮地打破了沉默。
她拍了拍身后新立起来的一块大木板，上面贴满了空白的便签纸。
“从今天起，咱们食堂推出全新‘赛博判官’盲评反馈墙！”她半开玩笑地宣布，“吃完饭，不再是匿名打分就完事。每个人都必须实名制，在这上面留下你的真实评价，还得给你吃的那份饭拍张照，贴上去留档！所有评价，就这么公开贴在巷子两侧，谁都能看！”
她扬起下巴，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以后谁要是再睁着眼睛说什么‘陆师傅做的菜全都好吃’这种屁话，不好意思，咱们就罚他连吃三天清水白菜面，让他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味觉和良心！”
现场先是哗然，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这个好！早就该这样了！不然每次都怕说不好吃，显得自己不懂欣赏！”
“支持实名对线！好吃就夸，难吃就喷，这才是对厨师最大的尊重！”
凌霜站在屋檐的阴影下，冷眼旁观着这场由一场失败引发的变革，嘴角似乎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她悄无声息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小小的便签，在上面写了几个字，趁着众人围观反馈墙的热闹劲儿，不着痕迹地走过去，将那张便签夹进了意见本最显眼的第一页。
纸条上只有短短一句：“希望您别硬撑。”
中午的加餐时间，食堂里弥漫着一股与清晨截然不同的香气。
陆远端出了一大锅热气腾腾的红烧肉。
肉块色泽红亮，却不像昨天那般甜腻，反而透着一股淡淡的陈皮清香。
他没像往常一样介绍这道菜有什么“buff加成”，只是把它放在取餐口，声音依旧沙哑，但平稳了许多：“这是我今天状态好点做的，减了三分糖，加了一片陈皮，多炖了一个小时。也不知道行不行，你们尝尝看。”
人们将信将疑地排队取餐，第一口吃下去，所有人都沉默了。
那是一种复杂的味道，肉质软糯而不烂，肥而不腻，咸甜的平衡恰到好处，最后还有一缕陈皮的清香在舌尖回荡，解去了所有可能的油腻感。
片刻的寂静后，不知道是谁突然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我靠！我的dNA动了！这回才叫真正的人间食神！”
陆远闻言，只是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笑：“不，这回，我只是个正常发挥的厨师。”
夜里收摊，当最后一位客人心满意足地离开，陆远的脑海里，久违的系统提示音终于响起：
【叮！
群体认知偏差值大幅下降47%，食客心理模型已进入“共情驱动型消费”新阶段。】
“成功了！”小桃兴奋地挥舞着拳头，念出后台的数据，“你看，他们不再把你当神了，这比单纯的好评值钱多了！”
“先别看数据，”凌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朝巷口扬了扬下巴，“看那边。”
陆远和小桃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巷口昏黄的路灯下，几个放学晚归的小孩子正围在一起，用五颜六色的粉笔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涂鸦。
他们画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铁锅，锅里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一行稚嫩的话。
——“陆师傅生病了，我们做饭给他吃。”
陆远怔怔地望着那片童趣盎然的涂鸦，锅里画着太阳一样的荷包蛋和蚯蚓一样的面条。
一股远比系统功德点更滚烫、更汹涌的热流，猛地冲刷着他的心脏。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用美食换取功德，完成任务。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比功德点更烫手的，是人心。
他低声喃喃，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这个温暖的夜晚许下一个承诺：“下次……我想试试教他们炒个蛋。”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如同疯长的藤蔓，迅速占据了他整个思绪。
他转身走回依旧弥漫着饭菜香气的厨房，黑暗中，某种比炉火更滚烫的决心，已经在他心中铸成了一个清晰无比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