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走回依旧弥漫着饭菜香气的厨房,黑暗中,某种比炉火更滚烫的决心,已经在他心中铸成了一个清晰无比的形状。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深夜食堂”门口的街坊邻里就发现情况不对劲。
往日里飘出勾魂香味的铺子,今天竟然连个招牌灯都没亮。
取而代之的,是陆远慢悠悠地从店里搬出一口乌漆嘛黑的小铁锅,稳稳当当搁在门口的折叠桌上。
旁边,一张白纸用歪歪扭扭的大字写着:“今日不供餐,开课——《如何把鸡蛋炒成蛋》。”
一群早起准备蹭口香气的大爷大妈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的诡异气氛。
还是昨天那个被红烧肉馋哭的社畜李维,壮着胆子探头问道:“陆老板,你这……啥意思?你是说……教我们做饭?”
陆远眼皮都没抬,一边拿抹布擦着那口看起来比他年纪还大的铁锅,一边凉凉地开口:“不然呢?你们一个个嘴上喷我的红烧肉是‘工业奇迹’,点评起我的蛋炒饭比美食家还专业,结果自己连个蛋都打不明白。光说不练假把式,总得给你们个机会,学会自己救自己吧?”
这话损得人牙痒痒,但又让人无法反驳。
人群里一阵骚动,没人敢接茬。
就在这时,小桃一阵风似的从店里冲出来,“啪”地一声在旁边支起一块小黑板,手里攥着几根粉笔,俨然一副金牌助教的架势。
她唰唰几笔,在黑板上画出三个圆圈,分别标注着“低温滑蛋”、“中温成型”、“高温焦香”,旁边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油温三段论”。
这操作直接把众人给整不会了,炒个鸡蛋而已,怎么还搞出学术论文的派头了?
第一节课,堪称人间惨剧大型放送现场。
学员们的热情和他们的厨艺水平形成了鲜明的两极分化。
有的大哥坚信“大力出奇迹”,翻锅的架势仿佛在甩流星锤,半盘鸡蛋直接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金黄的抛物线,精准地糊在了对面墙上。
有的大姐奉行“耐心是美德”,非得等锅里的油烧到冒起滚滚浓烟,才小心翼翼地把蛋液倒进去,结果只听“刺啦”一声巨响,一团黑色的不明飞行物瞬间在锅里诞生,伴随着一股直冲天灵盖的焦糊味。
“我不干了!”一个穿着工字背心的大叔,在连续炒出三锅焦炭状物体后,悲愤地把锅铲往桌上一摔,“啪”的一声充满了绝望,“这玩意儿比我上流水线拧螺丝还累!难怪你小子要关门!这活儿不是人干的!”
陆远非但没生气,反而笑眯眯地递上一杯早就备好的凉茶:“大叔,消消气。恭喜你,能说出这话,证明你终于摸到厨房的门槛了。”
一直靠在墙边,双手抱胸看戏的凌霜,本来以为这不过是一场荒诞的闹剧。
她见惯了生死一线的紧张,对这种过家家似的活动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屑。
可当她看到那个摔锅铲的大叔,在喝完凉茶后,竟然犹豫着又拿起了锅铲,眼神里不再是之前那种等着投喂的期待,而是一种“老子就不信了”的倔强时,她的心莫名地动了一下。
她环顾四周,发现不少人的眼神都变了,那是一种名为“我也能试试”的火苗,正在悄然跃动。
课程进行到第三天,意外发生了。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端着一个旧得掉了漆的搪瓷碗,颤巍巍地挤到陆远面前。
碗里是她自己做的蛋炒饭,米粒干硬结块,葱花蔫了吧唧,盐明显放多了,油又少得可怜。
“小陆老板,”老太太有些不好意思,但眼神里满是坚持,“你尝尝,这是我今天刚学的。我孙女最爱吃这个,每次我做,她都说香。”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这卖相,说句实话,狗看了都得摇摇头。
陆远却二话不说,拿起勺子挖了一大口,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他咀嚼了几下,然后看着老太太布满皱纹的脸,认真地点了点头:“阿婆,确实香。因为,这是你亲手做的。”
老太太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当天晚上,陆远在店门口的菜单末尾,用记号笔加了一行小字:“本店食材可外借,种类不限。厨具租用,押金五十,完好归还即退,并附赠本店秘制辣酱一瓶。”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社区。
一场轰轰烈烈的“家庭厨艺复刻潮”就此拉开序幕。
社区的画风彻底跑偏,有人信心满满地挑战红烧肉,结果炖出一锅漆黑如墨的猪脚,被老婆罚跪搓衣板。
有人尝试炸鸡翅,一声巨响后,锅盖直接镶进了天花板,吓得楼上邻居以为发生了爆炸。
但更多的,是失败后的欢声笑语和经验分享。
小桃脑洞大开,顺势在食堂的外墙上搞了个“失败菜谱档案馆”,把大家拍下的各种“翻车实录”照片打印出来贴在墙上,还配上幽默的批注。
“酱油泡饭——作者声称这是日式茶泡饭的灵感变体,鉴定为:单纯忘了开火。”“灵魂意面——此菜品导致三人腹泻,作者痛定思痛,现已改行去卖保险。”
这面墙成了社区的新晋网红打卡点,每天都有人围着哈哈大笑,指着上面的某张照片说:“看,这是我昨天炸的茄子,像不像一颗手榴弹?”
就连一向清冷的凌霜,也在一张“酱油拌饭,形似泥石流”的照片下,默默用签字笔留下了自己的名字——“执行任务归来所作,味道一言难尽,尚需苦练。”
一周后的一个傍晚,陆远正在店里擦拭着杯子,一个小男孩跑进来,放下个保温餐盒就跑了。
陆远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盘蛋炒饭。
米饭粒粒分明,鸡蛋金黄完整,虽然形状还有些歪斜,但比起一周前那些“炼金术失败品”,已然是天壤之别。
餐盒下压着一张小纸条,字迹稚嫩却用力。
“陆老板,你说人人都能做菜,我就不信邪,试了整整三十次。第十七次把家里的锅烧了个洞,被我妈揍了一顿。第二十九次盐放多了,咸得我直流眼泪。这是第三十次……你觉得,这次像样吗?”
陆远用勺子挖起一勺饭送进嘴里,熟悉的米香和蛋香混合着恰到好处的咸鲜,在味蕾上绽放。
他咬着那口饭,眼角竟有些微微发热。
就在这时,一道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在脑海中悄然浮现:【检测到本地社群烹饪自主率突破60%,“烟火启蒙计划”达成初级目标,奖励发放中……】
他缓缓抬头,看向窗外。
黄昏的余晖下,这个曾经死气沉沉的社区,不止一家的阳台和窗户里,正飘出袅袅的油烟。
那些烟火气或许并不完美,甚至还夹杂着一丝丝焦糊味,但它们是如此的真实,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他的深夜食堂,似乎正在变成一种催化剂,让一些沉睡的东西慢慢苏醒。
陆远满意地笑了笑,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小店门前那条巷道的入口处。
那面被雨水冲刷了无数遍的灰色砖墙,在路灯的光晕下,显得格外单调和空旷,就像一个搭好了台子,却迟迟没有挂上幕布的舞台。
他嘴角微微上扬,或许,是时候给这个世界,再添上一点不一样的色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