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那端,京城西郊的指挥室里,灯光显得有些昏黄。
陈伟看着屏幕里那个满脸胡茬、眼神却亮得惊人的男人,看着他那个标准到无可挑剔的军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酸涩难当。
他猛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但他浑然不觉。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拉平了军装下摆的每一丝褶皱,然后挺直腰杆,双脚跟重重并拢。
“啪!”
一声脆响,仿佛跨越了万水千山,在马赛的地下密室里回荡。
陈伟缓缓抬起右臂,五指并拢,对着屏幕另一端的那个游子,敬了一个同样庄重、同样沉重的军礼。
动作定格。
两个男人,隔着半个地球,隔着三年的时光与误解,隔着生与死的距离,在此刻,终于重新连接在了一起。
这一礼,无关上下级。
只关乎生死兄弟。
“叶锋。”
陈伟的手依然举在眉边,声音却已经哽咽得不像样子。
那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铁汉,此刻却不得不拼命咬着腮帮子,才能控制住眼眶里打转的液体不流下来。
“代表‘暗箭’部队。”
“代表指挥官赵海平。”
“也代表我个人,你的老班长陈伟。”
他顿了顿,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仿佛那三个字有千斤重,卡在喉咙里,吐出来便是鲜血淋漓。
“对你……”
“说一声,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迟到了整整三年。
它包含了太多的愧疚,太多的自责,那是无数个深夜里辗转反侧的煎熬。
当初叶锋被带走调查时,他没能拦住。
当初军事法庭宣判时,他没能辩护。
当初叶锋背着行囊,像个罪人一样被赶出军营大门时,他甚至没能去送一送,只能躲在窗帘后面,眼睁睁看着那个落寞的背影消失在风雨中。
这是陈伟一辈子的心结。
也是整个“暗箭”部队无法洗刷的污点。
“是我们瞎了眼。”
陈伟放下了手,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顺着刚毅的脸庞滑落。
“我们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兵,反而让英雄受了委屈,让烈士蒙了羞。”
“这三年,你在外面吃苦了。”
“你是好样的,比我们所有人都强。”
屏幕这头。
叶锋静静地听着,看着老班长那两鬓斑白的头发,看着他那双通红的眼睛。
他心里那最后一点因为被误解、被抛弃而产生的怨气,就像是阳光下的积雪,在这声迟来的道歉中,彻底融化了。
他从未恨过陈伟,也从未恨过赵海平。
他知道军令如山,知道在这个庞大的国家机器面前,个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
他们也有他们的无奈,有他们的身不由己。
能在这个时候,顶着巨大的压力重启调查,能为他争取到这份沉甸甸的清白文件,这已经是过命的交情。
足够了。
真的足够了。
叶锋深吸一口气,嘴角的线条变得柔和起来。
他不想看到老班长这样。
那个在他记忆里永远大着嗓门骂人、训练时比谁都狠、私下里却会把红烧肉偷偷夹到他碗里的汉子,不该露出这种脆弱的表情。
“班长。”
叶锋缓缓放下了敬礼的手,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
“别这么说。”
“咱们是当兵的,有些委屈,总得有人受。”
“只要最后真相大白了,只要高飞能回家,这就行了。”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纯粹的笑容。
就像当年新兵连结束时,他们一起躺在草地上看星星时那样。
“那些事,我不怪你们。”
“真的。”
叶锋看着屏幕,眼神清澈见底,没有一丝杂质。
“队长,一切都过去了。”
“翻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