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松书院后院的大槐树下，今天热闹得跟过年似的。
石桌上摆得满满当当：有林林总总的肉菜、有各色时鲜菜蔬、还有各式各样的点心果子。几十号人围坐了好几桌，有刚刚金榜题名的雯珺公主和另外两位新科进士，有书院的山长、先生们，甄嬛、沈眉庄、安陵容，连果郡王也被拉来凑趣，还有好些同窗共读的学子。
没有宫里那些繁琐规矩，大家都穿着简便的衣裳，脸上洋溢着真心实意的笑容。
不知谁先起的头，竟搬来了几坛子清甜不醉人的桂花酿。
“来！第一碗，敬咱们雯珺师姐，二甲第七！给咱们挣了大脸了！”
一个性子爽利的姑娘率先站起来，举着粗瓷碗喊道。
“敬师姐！”
众人轰然应和，纷纷举碗。
雯珺今日穿着书院统一的月白衫子，脸颊泛红，眼睛亮得惊人，她也不扭捏，端起碗：
“敬大家！没有书院，没有诸位师长同窗，没有皇贵妃娘娘，就没有雯珺的今日。这荣耀，是咱们一起挣来的！”
说罢，仰头喝了一大口，辣得她直吐舌头，却笑得更开心了。
“第二碗，敬咱们甄先生、沈先生、安先生，还有果郡王。没有你们悉心教导，咱们哪能啃得动那些硬骨头！”
又有人起哄。
甄嬛笑着摇头，沈眉庄抿唇浅笑，安陵容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手。
果郡王允礼倒是洒脱，端起碗：
“诸位巾帼不让须眉，本王与有荣焉！”
也跟着喝了一口。
气氛彻底热闹起来。互相夹菜的，交流考试心得的，畅想未来是去翰林院修书还是想去地方上当个女吏的……欢声笑语，差点把槐树叶子都震下来。
“要我说，最该敬的，还是皇贵妃娘娘。”
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医官感慨：
“当初若不是娘娘顶住那么大风浪，办了这书院，又力主开科考女子，咱们这些人，如今还不知道在哪里讨生活呢。”
这话说到了大家心坎了纷纷点头。雯珺放下筷子，认真道：
“等回宫，我定要好好感谢皇贵妃娘娘。”
正热闹着，翊坤宫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 华贵妃年世兰，生了！是个小格格！
消息传到书院时，众人又是一阵道喜。
虽然华贵妃没生皇子，但母女平安，就是天大的喜事。正在坐月子的年世兰，精神头却好得很，看着身边红彤彤、皱巴巴的小女儿，心里软成了一滩水。
皇上来看她，赏赐堆了半屋子，她娇声道：
“皇上，臣妾读书少，不会起名字。您和昭姐姐学问好，皇上和娘娘给咱们小格格起个好听的名字吧！”
胤禛看着小格格，心中一片柔软，点头应允：
“好，朕和皇贵妃商量着起。”
几日后，胤禛和泠雪一同去了寿康宫。
太后的病更重了，连起身都勉强。见到帝妃二人一起来，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最终归于一片沉寂的灰败。
胤禛挥退所有宫人，连竹息都被请了出去。殿内只剩下他们三人，静得可怕。
“皇额娘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胤禛开口，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关切，也听不出怨怼，就像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太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皇帝有心了，还记挂着哀家这个老婆子，一时半会死不了。”
泠雪垂眸站在胤禛身侧，并未说话，只静静听着。
“皇额娘福泽深厚，定能长命百岁。”
胤禛淡淡道，目光锐利如：
“只是有些事，还望皇额娘能真正静养，莫要再劳心费神，惦记着那些不该惦记的。”
太后身子一颤，看向他：
“皇帝！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皇额娘心里清楚。”
胤禛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酷似先帝的眼中只剩下帝王的冰冷与洞悉一切的清明：
“您不是一直觉得，朕这个皇帝，不如老十四吗？您觉得他才更合您的心意，更该坐在这个位置上吗？”
太后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朕以前或许还在乎，还在想，为什么同样是儿子，额娘眼里却只有老十四。”
胤禛的声音很轻：
“但现在，朕不在乎了。”
他伸手握住了身旁泠雪的手，紧紧攥住，仿佛那是他全部的力量与温暖来源。
“朕有皎皎，有弘晖，有弘朔，有这大清江山，有万千子民。朕不再需要……额娘那点施舍般的、永远带着权衡比较的爱了。”
他顿了一下，看着太后惨白如纸的脸，继续道：
“所以，额娘，往后就在这寿康宫，安心做您的太后吧。前朝的事，后宫的事，都不必再操心了。隆科多舅舅年纪也大了，朕会让他体体面面上折子，回家荣养。乌拉那拉家那边，朕也会敲打，往后不会再有人，帮您递话帮您做事了。”
这是彻底的摊牌也是最后的通牒。剥夺她所有与外界的联系，剪除她最后的羽翼，将她彻底圈禁在这华丽的牢笼里，做一个真正颐养天年的泥塑太后。
太后瘫在榻上，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瞪着胤禛，又瞪向始终沉默却站在胤禛身边的泠雪，眼中充满了怨恨、绝望。
她终于明白，她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不仅输给了她从未真正疼爱过的儿子，更输给了她一直轻视的富察氏！
胤禛不再看她，拉着泠雪转身：
“皇额娘好生歇着，朕和皇贵妃，改日再来看您。”
走出寿康宫，风带着些许凉意吹来。
胤禛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背负多年的枷锁。他侧头看向泠雪，目光温柔：
“走吧，去看看世兰和小格格，顺便想想，给起个什么名字好。”
泠雪回握住他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而前朝，也正如胤禛所言，彻底清静了下来。 隆科多“主动”上表乞骸骨，胤禛温言挽留后“勉为其难”准奏，厚赏荣归。
曾经与太后、与乌拉那拉家过从甚密、或对皇贵妃阳奉阴违的几位官员，也纷纷被调任闲职，或“因病”致仕。
如今朝堂之上，富察·马尔汉因军功地位稳如泰山；张廷玉等汉臣领袖全力支持新政；年羹尧等武将系唯皇上与皇贵妃马首是瞻；连宗室之中，也多是看清风向的明白人。
再也无人敢在明面上对皇贵妃推行的女学乃至一系列出格却卓有成效的新政，说半个不字。
毕竟，连皇帝的嫡公主都成了进士，入了翰林院。
这风向，还有谁看不懂？
大清的天不知不觉间，已然换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