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雾谷仿佛一个被时光遗忘的琥珀,将师徒二人与外界纷扰暂时隔绝。日复一日的规律修行,让花千骨几乎忘记了曾经的颠沛流离与生死危机。她的修为在纯净灵气的滋养与白子画严苛的指导下稳步提升,经脉中灵力的溪流日渐充盈,“晨露”剑在她手中也愈发灵动,偶尔挥洒间,已能带起清晰的冰蓝轨迹。
然而,与修为的精进相比,某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却开始在她修行时悄然浮现。并非灵力运转不畅,也非感悟不足,而是一种心境上的微妙阻塞,仿佛灵台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埃,让她在尝试更深层次的入定或领悟更精妙的剑意时,总是差了那么一丝火候,难以通透圆融。
白子画察觉到了她的困境。这一日晚膳后,他并未如往常般令她自行修炼或研习药理,而是带着她来到了水潭边那方光滑的岩石上。
今夜月色极好,银盘般的满月高悬中天,清辉如练,洒落在静谧的山谷中。灵雾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蓝光泽,缓缓流淌,如同梦幻的纱帐。潭水倒映着星月,波光粼粼,与白日相比,别有一番清冷幽邃的韵致。
白子画取出“寂灭”琴,横于膝上。漆黑的琴身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七根琴弦如同冰丝。
“修行之道,外炼筋骨皮,内炼一口气,最重却是心。”他的声音在静谧的月夜中显得格外清晰,“你近日进境虽快,然心绪不宁,杂念暗生,故有滞涩之感。此非药石可医,需以心法疏导,以音律涤荡。”
花千骨恍然。她确实时常会想起竹溪谷的流萤、古殿的血池、十万大山的险恶,还有对未知未来的隐隐担忧。这些念头平时被她压在心底,却在不经意间影响着她的心境。
“静心聆听。”白子画说罢,指尖轻轻落在了琴弦之上。
他并未弹奏完整的“清心普善咒”,亦非任何杀伐之音。起手第一个音符,便与往日不同。
“铮——”
音色清越空灵,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如同月光本身,澄澈、冰冷、遥远。音符在夜空中荡开,与山谷中的灵雾、潭中的水波、甚至那皎洁的月华,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紧接着,一个个音符从他指尖流淌而出,汇聚成曲。这琴曲的旋律并不复杂,甚至有些单调重复,却蕴含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它时而高渺如云外鹤唳,时而低回如深潭龙吟;时而冷冽如雪山寒风,时而又带着一丝极淡、极淡的,仿佛错觉般的……暖意,如同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暖流。
花千骨闭目聆听,只觉得那琴音并非仅仅入耳,更是直接响彻在心湖之上。初时,那琴音的孤高冷寂让她心神微颤,仿佛看到了师父独自立于绝情殿顶,俯瞰云海苍生的身影,无边强大,却也无边孤独。
渐渐地,琴音流转,那丝极淡的暖意若隐若现,却又无比真实。她仿佛看到了竹溪居前为自己掖好被角的瞬间,看到了冥河摆渡时紧紧护住自己的臂弯,看到了在这灵雾谷中,每日晨昏不辍的指点与守护……
原来,师父并非永远只有冰冷的一面。
随着心绪被琴音引导、涤荡,那些潜藏的担忧、恐惧、杂念,如同被月光照亮的尘埃,纷纷显现,又在琴音的抚慰与那丝微暖的浸润下,缓缓沉淀、消融。
她感到自己的心神前所未有的宁静、通透、开阔。体内灵力的运转,仿佛也受到了感染,变得异常顺畅活泼,那层阻碍她更进一步的“滞涩感”,正在悄然冰释。
白子画专注于抚琴,月光将他清绝的侧脸勾勒得如同玉雕。他的眼眸低垂,望着琴弦,眸光却似乎穿透了琴身,投向了无比遥远的过去,或是内心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琴音是他心境的映射,亦是道法的演绎。今夜之曲,并非为了教导,更多是他自身心绪的流淌,以及……对身后聆听者的一份无言点拨。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久久不散,仿佛融入了月光与灵雾之中。
山谷重归寂静,只有微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潭水轻拍岸石的汩汩声。
花千骨缓缓睁开眼,眸中清澈明亮,如同被泉水洗过的星辰。她看向师父,月光下的身影依旧孤高清冷,但她却能感受到那冰冷之下,一丝不易察觉的、真实的温度。
“多谢师父。”她轻声道,心中充满了感激与安宁。
白子画收起“寂灭”琴,并未多言,只是淡淡道:“回去调息,明日晨课照旧。”
“是。”花千骨乖巧应下。
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师徒二人一前一后,踏着月光返回石洞。方才的琴音似乎仍萦绕在谷中,为这片宁静的净土,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灵韵与深意。
经此一夜,花千骨的心境修为,无形中又迈上了一个台阶。而白子画那月下抚琴的身影,以及琴声中泄露的那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也深深烙印在了她的心底。
修行之路漫漫,有师如此,有地如此,纵前路依旧莫测,心中却已点亮了一盏不灭的宁和之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