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浸透了她的病号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她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到窗外透进来的,不知是黎明还是黄昏的灰白光线。
她还在呼吸。
那场漫长而痛苦的昏厥与噩梦,只是一次灵魂深入地狱的短暂放逐。
如今,她被粗暴地扔回原地,面对的问题一个都没有少,只是经过那番炼狱般的煎熬后,某种尖锐到极致的东西,被磨钝了些许。
秦也涣散的视线慢慢聚焦,她眨了眨眼,干涩的眼球传来细微的刺痛。
轻微的响动从门口传来。
她微微偏过头,看见时明玺正端着一个不大的、素净的骨瓷碗,极其小心地推门进来。
他身上还是那件略显褶皱的深色衬衫,外面随意披了件开衫,眼下乌青浓重,脸色比她昏倒前看到的更加憔悴灰败,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他抬眼,正对上秦也看过来的目光。
那一瞬间,时明玺整个人都僵了一下,他有点害怕。
害怕秦也不会信他,害怕秦也还是觉得,这一切是自己所造成的,害怕秦也爱意全无,只剩怨恨。
怕秦也还是想死。
他停在门口,脚步迟疑,竟有些不敢上前。
只是那样端着碗,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有些无措地看着她。
秦也看着他这副模样,那场漫长噩梦带来的战栗还未完全平息,心头又漫上复杂的酸涩。
她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僵持了几秒,或许更短。
时明玺终究还是迈开了脚步,走到床边,将手中那碗热气袅袅的汤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他吩咐玖园的厨师炖煮了一碗虫草花胶瘦肉汤,汤色清亮,不见油星,只见几颗饱满的虫草花和炖得几乎透明的花胶沉在碗底,瘦肉早已拆成细丝,易于入口。
显然是用心炖了许久,撇净了浮油,只取最温润滋补的部分,最适合她现在心力交瘁脾胃虚弱的状态。
他放好汤,却没有坐下,依旧站在床边,不敢再看她的眼睛,视线落在她搭在被子外没什么血色的手上。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时明玺问得小心翼翼。
秦也也不敢看他,她当时的猜想冲顶而来,她自己也无法控制,现在只是摇了摇头。
她主动端过汤碗,温热却不烫手,秦也垂下眼,看着碗里清透的汤水和软糯的花胶,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他半跪在她身前,涕泪横流、卑微乞求的模样。
那可是时先生。
那个搅弄风云的时先生,竟然那样毫无尊严地跪下来,求她。
回忆中这画面带来的震撼,甚至暂时压过了那些关于阴谋、算计、备用心脏的疯狂猜想,让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难言的难堪。
心乱如麻。
逃避似的,她低下头,舀起一勺汤,送进嘴里。
汤汁清润,带着虫草花淡淡的甘,落入空空荡荡拧紧的胃里。
她沉默地,一口接一口,将整碗汤慢慢喝完。
“昑儿……醒了吗?”
几乎是话音刚落,时明玺立刻接话,“醒了一次。大概两个小时前,迷迷糊糊睁了下眼,很快又睡了。医生来看过,说意识有恢复是好事。”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只是静静听着,没有出现激烈的情绪波动,才稍稍松了口气,
“你喝完汤,缓一缓,我……我带你去看看她,好吗?就在隔壁,很近。”
秦也点了点头。
她掀开被子,想要下床,腿脚却有些发软。
“小心。” 时明玺下意识上前半步,伸出手臂,虚虚地护在身侧,目光里带着询问,不敢搀扶。
秦也扶了一下床头柜,稳住了身体,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有些尴尬。
之前的激烈对峙、恨意指控、崩溃哀求,像一场飓风过境,留下满地狼藉。
此刻风眼暂时过去,两人站在废墟里,看着彼此狼狈的模样,都知道有些东西被彻底改变了,却都不知道该如何清理这片残局,如何定义此刻的关系。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