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明玺的车无声地滑停在桥侧应急带。
车门打开,他迈步下来,海风瞬间灌满他深色大衣的下摆,猎猎作响。
他的脸色在阴霾天光下格外灰败,叶菱紧跟着下车,手里拿着一件厚重的羊毛大衣,欲言又止。
他迈开脚步。在距离秦也大约十五米处停下。
这个距离,足够他看清她,也足够在发生意外时……或许来得及反应。
“秦也。”他开口叫她,声音在海风中有些模糊。
“如果你累了,不想再继续了,那你带我一起吧。”
“我也累了,秦也。”
“你如果觉得跳下去是解脱……”他停顿了一下,海风灌入他的肺叶,引发一阵闷咳.
“我也想解脱,如果你愿意,我立马撤掉所有的救援,我们一起吧。”
他终于不再仅仅是那个赶来解决问题的时先生,这段时间,他同样也是濒临崩溃的状态。
把他的灵魂也拖下去吧。
她慢慢地,转过了头,目光落在时明玺身上。
时明玺没有催促,也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站在那里,并肩承受着同样的寒风,望着同样的海,下一秒就可以共同坠入虚无。
时明玺吐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寒风中迅速消散,白雾未成。
“我输了。”
“我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女儿,还害了你。”
就在这一瞬,秦也断裂的意识,似乎“咔哒”一声接上了轨道。
她猛地轻颤,像是从一场漫长而混乱的噩梦中被强行拽出。
他不是来阻止她的,也不是来救她的,他要陪她一起。
赴死。
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地狱里,却没有真正去想过,在这段时间的多重夹击下,他承受着什么。
海风突然变得无比真实,脚下深渊传来的咆哮声,不再是诱惑的低语,而是危险警告。
她看着时明玺就站在不远处,眼中与她之前如出一辙的万念俱灰。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
“啊——!!!” 她想起自己怀疑时先生的念头,清晰而狰狞。
“不是的……不是的……”
积聚了太久的压力、恐惧、自责、对女儿病痛的无能为力,以及对眼前这个男人复杂至极的情感……
她真的快要站不住了。
她伸出双臂,不是朝向深渊,而是朝向……时先生。
时明玺在她伸手的瞬间做出了反应,没有思考就瞬间跑了过去,将她紧紧箍进了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那么想你……我不该……对不起……”她语无伦次,一遍遍地道歉。
时明玺只从心有余悸中刚回过神,怀中的她脖子也冰凉,脸也冰凉,手更是已经失温一般的僵硬。
他不断摩挲着她的后颈和脸颊,让她能恢复一些。
“我生病了,对不对?”
“我控制不了自己……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这里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想你……时先生,我怎么了……”秦也靠在他怀里,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轻颤。
“你只是太累了。”
“如果你愿意信我,女儿的事情都交给我,我会照顾好她,照顾好你。前段时间我不是不想管,我是不想你怕我。”
“你只是想出来透透气,走得远了一点,你没事的。”
“你没事的,我们回家。”
“先上车好不好?这里太冷了你已经冻坏了。”
秦也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脑子一僵,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时明玺将她抱回车上,秦也已经完全陷入昏沉。
他将座椅放倒,让她躺得安稳些,摸到她脸颊温度在攀升,呼吸也变得灼热短促。
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和耳后,触手一片滚烫,耳廓更是烧得惊人。
他让司机把车开回小院,医院带给她的压力太大了,对此刻精神脆弱的秦也来说无异于另一个刑场。
他知道,她最喜欢小院。
他小心地将她抱下车,一路抱进卧房。
江阿姨早已准备好,眼里满是忧虑,手脚利落地帮忙安顿。
褪去外套,身体烫得吓人,无知无觉地蹙着眉,偶尔发出含糊的呓语,脸上痛苦神色并未褪去。
时明玺拧了冷毛巾,敷在她滚烫的额头上,又用温水擦拭她脖颈和手臂,试图物理降温。
家庭医生很快赶到,检查后确认是急性应激反应后的高热,伴有轻微脱水,开了退烧和舒缓神经的药物,嘱咐必须安静休养,补充水分,密切观察。
喂她吃下药后,秦也陷入更深沉的昏睡,只是呼吸依旧灼热。
时明玺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烧得通红的脸颊,眼底是化不开的沉郁。
身体的高热或许能用药压下,但她的心,修复起来远没有那么简单。
江阿姨轻手轻脚地端来温水,低声道:“先生,您也歇会儿吧,脸色很不好,太太这边我看着。”
时明玺摇了摇头,目光仍锁在秦也脸上。
直到确认她暂时平稳睡去,呼吸规律,他才将她的手仔细放进被子里。
他站起身,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立刻扶住床柱。
他闭眼缓了几秒,从口袋中摸出药瓶,默默吞下。
“看好她,有任何变化,立刻联系我,联系医生,别让她一个人待着。”
既然秦也暂时解开了那个可怕心结,没有再将他视为某种潜在的威胁,那么,他便可以出现在医院,也必须出现在医院。
女儿还在那里。
他最后看了一眼昏睡中的秦也,转身离开了房间。
从小院到玖园地下车库,再驶向医院,这段路他闭目靠在车后座,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胸口,脸色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白得近乎透明。
哪一边都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