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医院，走进病房。
时昑醒着。
她正半阖着眼，没什么精神地看着天花板。
小脸比刚回来 时了一圈，显得眼睛更大，少了孩童的亮光，蒙着一层什么。
护士正在记录数据，见到时明玺，低声汇报。
时明玺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这些情况，在来的车上的加密简报里，已经看过更详尽的版本。
痉挛持续了多久，用了哪种药物及剂量，心率血氧的变化曲线。
他虽人不在，但关于女儿病情的每一个细微波动，他都未曾遗漏。
“爸爸。” 她叫了一声，声音细细的。
他极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这个位置，他之前从未在秦也在场时占据过，总是停在几步之外，或短暂停留后便离开。
“你妈妈太累了，回去休息一会。”
“还疼吗？”
时昑缓慢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小声说：“一点点。”
“今天……看妈妈的电视剧了吗？”
“看了，她演到……找到很重要的东西了。”她词汇有限，描述得简单。
时明玺又听她说了一会剧情，帮她轻轻按摩因卧床而有些僵硬的小腿。
“昑儿，爸爸问你件事。”
“你为什么不愿意叫妈妈呢？你其实很喜欢妈妈，她对你也很好。你愿意叫我爸爸，为什么不愿意叫妈妈？”
时昑没有回答。
她垂下眼睫，看着自己手指，在被子上无意识地划着看不见的线条。
时明玺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等待着。
良久，见她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他暂时放弃。
“那你不想说，爸爸不勉强你，但是妈妈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最爱的人，请你不要伤害她，好吗？”
他将自己对秦也的感情与珍视，坦诚地铺陈在孩子面前。
时昑不是很能明白，但是她知道爸爸很认真，特别认真。
“我什么时候能回家？我不喜欢这里，不想待在这里。”
时明玺其实真的想过，治疗到底有没有必要，但是他前段时间，不敢和秦也商量。
既然治疗的核心已经变成延缓进程和减轻痛苦，既然终点已经隐约可见……
那么，在医院这种地方，耗尽她所剩无几相对清醒和舒适的时光，真的就是最好的选择吗？
“这里叔叔阿姨没照顾好你吗？”
“这里不好。总是疼，总是睡觉，看不到太阳，”
“我想和你们回家。”
时明玺握住她的小手，掌心传来她偏低的体温。
“你的身体生病了，医生是在努力帮你减轻痛苦，让你舒服一些。”
“如果你觉得在这里太难受了，我去和医生商量一下，在你不那么难受，身体允许的时候，回家住几天。”
“那妈妈会同意吗？”她已经察觉到了父母之间那种沉重的氛围。
“妈妈那边，爸爸去说。”时明玺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如果可以回家，你想做什么呢？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吗？”
“我想让妈妈笑。”
“爸爸，我很厉害的，我知道怎么让江阿姨笑。我也可以让妈妈笑。”
病房里惨白的灯光似乎都在这一刻黯淡下去。
时昑才不到四岁，经历了病痛的反复折磨后，现在想做的，竟然是……给予。
她是这么好的孩子。
如果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
他宁愿不留下她，不要她来到世上。
毫不犹豫。
失去亲生骨肉的痛苦，这样灭顶的悲凉，他和秦也，竟然要经历一遭。
时光无法倒流，命运没有如果。
“爸爸现在，得去陪妈妈一会儿。”
“我知道你也很需要人陪，所以，如果在这里，身体还有哪里痛，或者觉得害怕，一定要立刻按铃告诉医生和护士阿姨，不要自己忍着，知道吗？”
时昑静静地看着他，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里没有意外。
爸爸经常说，最爱的人，是妈妈。
“我保证，只要你需要，无论我在哪里，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回来。”
“对不起，我们本来答应过你，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他想起接她回国时的承诺，想起想要弥补三年多缺席的决心，想起每一个想要守护她长大的寻常心愿。
寻常，最不寻常。
时昑用自己没什么力气的小手指，轻轻勾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你们爱我，我也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