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岩县的春天来得晚,但县衙后院那株老桃树还是冒出了零星的花苞。贾诩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手里把玩着一枚铜钱——不是狼牙公国新铸的铜钱,而是来自南方“百贸城”的“通宝”,钱币边缘磨得光滑,正面是商鼎纹,背面是“百贸通宝”四个字。
这枚钱是三天前随着商队送来的,同来的还有一封信,署名是“百贸城商会议事,陈观澜”。
“先生,人都到了。”侍从轻声禀报。
贾诩收起铜钱,起身整理衣袍。今天这场会面,关乎狼牙公国能否在北方黑虎军的封锁下,撕开一条通往南方的物资通道。盐、铁、药材,这些战争与生存的命脉,光靠边境集市那点零散交易,杯水车薪。
会客厅设在县衙东厢,这里原本是前任县令的书房,如今被临时布置成谈判场所。两张长案相对而设,中间隔着五尺距离——不远不近,既不失礼,也保持了必要的戒备。
贾诩走进来时,对方已经在了。
三个人。为首的是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人,面白无须,穿着月白色的绸缎长衫,外罩一件玄色绣金线的马甲,手指上戴着三枚戒指——一枚玉,一枚金,还有一枚是罕见的黑曜石。这便是陈观澜,百贸城商会议事的第三席,据说掌控着城内三成的药材和铁器贸易。
他左侧是个年轻的账房先生,面前摊开账本,手里握着笔;右侧是个面色黝黑的护卫,手始终按在腰间——那里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兵器。
“陈先生远道而来,辛苦。”贾诩拱手,语气平淡如水。
陈观澜起身回礼,笑容恰到好处:“贾先生客气。能代表百贸城与贵公国接洽,是在下的荣幸。”他说话带着南方特有的软糯口音,但每个字都清晰得像是精心打磨过。
寒暄过后,双方落座。侍从奉上茶——不是什么名贵茶叶,只是本地山茶,但冲泡得极为讲究。这是贾诩特意交代的:不必铺张,但要显诚意。
“陈先生此来,想必对我狼牙公国有所了解。”贾诩开门见山,“既如此,贾某便直说了。我公国愿与百贸城建立正式贸易往来,以我北地皮毛、药材、山货,换取贵城的盐、铁、布匹,以及……某些特殊药材。”
陈观澜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茶沫,却不急着喝:“贾先生快人快语,陈某佩服。只是……”他放下茶杯,笑容依旧,眼中却多了几分商人的精明,“贸易之事,讲究互利共赢。敢问贵公国,如今能拿出多少货物?又以何种方式支付?”
账房先生立刻翻开账本,准备记录。
贾诩不慌不忙:“今年秋后,我公国可出产优质毛皮三千张,药材五百担,另有山货若干。至于支付方式……”他顿了顿,“可用货物抵扣,也可用金银。我公国新铸的铜钱,成色十足。”
陈观澜轻轻摇头:“贾先生,恕陈某直言。皮毛、药材,百贸城不缺。北地毛皮质地虽好,但运输成本高昂,到了南方,利润空间有限。药材更是如此,南方气候湿润,药材品类丰富,何须北上采购?”
这话说得客气,意思却很明白:你们的货,我们不稀罕。
贾诩神色不变,反而微微一笑:“陈先生说得有理。不过,百贸城不缺皮毛药材,缺的……是北方的市场,是通往更北之地的商路,是……一个稳定的北方屏障。”
陈观澜眼神微动。
贾诩继续道:“黑虎军如今盘踞北境,若我狼牙公国战败,陈先生以为,他们会如何对待商路?是会像我们这样,设立集市,公平交易,还是……”他故意停顿,“直接劫掠商队,强征过路费,甚至……吞并百贸城?”
这话戳中了要害。陈观澜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贾先生此言,未免危言耸听。百贸城立城百年,与各方势力都有往来,自有存身之道。”
“是吗?”贾诩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那为何三年前,黑虎军劫掠贵城三支商队时,贵城只能派人带着厚礼去黑水城‘交涉’,最后不了了之?为何去年,贵城想开辟通往北漠的商路,却被黑虎军以‘边境不靖’为由,强索十万两白银的‘保路费’?”
陈观澜的脸色终于变了。这些事都是百贸城的机密,对方竟知道得如此清楚。
贾诩放下茶杯,声音依然平静:“陈先生,我不是在威胁,只是在陈述事实。狼牙公国若在,北境商路可保畅通,百贸城的货物可以安全北上,换取北漠的良马、西域的宝石。狼牙公国若亡……”他抬眼,目光如刀,“下一个被刀架在脖子上的,就是百贸城。”
房间里安静下来。账房先生的笔停在纸上,墨迹慢慢洇开。
过了许久,陈观澜才缓缓开口:“贾先生的话,不无道理。但商人不谈情怀,只谈利益。即便如先生所说,与贵公国贸易有利可图,可如今黑虎军封锁北境,货物如何运抵?途中若有闪失,损失谁来承担?”
“路线问题,我公国可以解决。”贾诩从袖中取出一卷地图,在案上铺开,“不走黑虎军控制的官道,走山间小路。我公国会派兵护送,确保货物安全。至于损失……”他手指在地图上一点,“首批交易,我公国愿以高于市价三成的价格,购买贵城的盐铁。若货物安全抵达,此后价格可再议。若有损失,按货物价值全额赔偿。”
“三成?”陈观澜身后的账房先生忍不住出声,“贾先生,这……”
陈观澜抬手制止了他,眼睛盯着地图上的路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黑曜石戒指。他在计算:高于市价三成,减去运输成本和风险,利润依然可观。更重要的是,如果这条商路真的打通,百贸城就多了一条不受黑虎军控制的财路,意义远不止眼前的交易。
“贾先生好大的手笔。”陈观澜终于开口,“不过,空口无凭。首批交易,贵公国打算购买多少货物?又以何为质?”
“盐五百石,生铁三千斤,药材清单在此。”贾诩递上一份文书,“至于质物……”他从怀中取出一方印章,那是狼牙公国的国玺副印,“以此为凭。若我公国违约,此印归贵城所有,贵城可昭告天下,狼牙公国背信弃义。”
这是极重的承诺。国玺副印虽非正印,但代表着国家信誉。
陈观澜接过文书仔细查看,又审视那方印章良久,终于点头:“既如此,陈某愿代表百贸城,与贵公国达成初步协议。”
他示意账房先生拟定契约,自己则与贾诩敲定细节:交货时间、地点、护送兵力、后续交易意向……每一项都讨价还价,每一句都暗藏机锋。
谈判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当双方终于在契约上签字盖章时,窗外已是夕阳西下。
陈观澜收起属于百贸城的那份契约,起身拱手:“贾先生,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贾诩还礼。
送走陈观澜一行,贾诩独自站在厅中,看着案上那份墨迹未干的契约。侍从轻声问:“先生,我们出价是否太高了?高于市价三成,还要承担运输风险……”
贾诩摇摇头:“不高。这笔交易,我们买的不是盐铁,是时间,是生机。”
他走到窗边,望向北方。那里是黑虎军的防线,是即将到来的决战。
“有了这批物资,我们能多撑三个月。三个月……”贾诩轻声自语,“足够周丕练兵,足够霍去病打造新骑兵,足够杨林完善那些符文器械,也足够……”他顿了顿,“足够我们的‘夜不收’,在黑虎军内部,埋下更多钉子。”
侍从似懂非懂。
贾诩不再解释。他收起契约,走向县衙深处。那里,杨帆还在等着他的汇报。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影子在地面上移动,沉默而坚定,如同这个新生公国在乱世中蹒跚前行的步伐。
远交近攻。南边的商人只是开始。
真正的较量,还在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