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布帐篷被晨起的风雪压得微微下陷，边缘垂下的冰棱足有半尺长，阳光透过冰棱折射进来，在地面的稻草堆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王卫国靠在床头，身上盖着两床打了补丁的棉被，胸口的绷带已经有些松动，昨晚翻身时不小心扯到，此刻伤口隐隐作疼。
帐篷门帘被轻轻掀开，一股夹杂着雪粒的冷风钻进来，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草药香。秦小凤提着药箱走进来，藏青色的护士长制服上沾着雪，她抬手拍了拍肩头的积雪，棉手套上的冰碴簌簌掉落，露出的手腕冻得发红，却依旧笑得温和：“今天感觉怎么样？伤口有没有更疼？”
王卫国摇摇头，想坐直些，却被胸口的牵扯疼得皱了皱眉：“还好，就是昨晚不小心扯到绷带了，可能有点松。” 他的目光落在秦小凤的手上，她的指关节上还留着之前处理伤员时被刺刀划伤的浅疤，现在又添了几道冻裂的细纹，“你的手怎么不戴手套？冻坏了怎么办？”
“刚去仓库整理药品，手套落在那儿了。” 秦小凤把药箱放在床边的木箱上，打开箱子 —— 里面的物品摆得整整齐齐，一小瓶青霉素用棉布裹着（标签上写着 “仅供重伤员”），半包蒲公英草药汁装在旧罐头瓶里，还有几卷拼接的棉布绷带，边缘用蓝线缝补过，显然是反复使用过的。“先看看伤口，别感染了，现在青霉素太珍贵，能不用就尽量用草药。”
她蹲下身，小心地解开王卫国胸口的旧绷带。绷带是浅灰色的，拼接处的针脚有些歪歪扭扭，是之前坑道里孙二牛帮忙缝的，现在上面还沾着淡淡的血渍，在零下六十八度的严寒里已经冻成硬壳。秦小凤用温水浸湿的棉布轻轻敷在绷带上，等冰壳融化，才一点点往下拆，动作轻得像怕碰碎易碎的瓷器：“上次跟你说过，绷带松了要及时喊我，你就是不听，万一伤口裂开，又得遭罪。”
王卫国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阳光落在她的发梢，泛着柔和的光。空冥感知还在缓慢恢复，此刻能轻微 “看到” 秦小凤的呼吸有些急促 —— 她昨晚值了夜班，只睡了两个小时，现在还在强撑着。他心里一阵愧疚，低声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秦小凤拆绷带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他，眼里带着一丝嗔怪，却更多的是心疼：“跟我还说这个？你在前线拼命，我在后方照顾伤员，都是为了守住家国，谁也别跟谁客气。” 她把拆下来的旧绷带叠好，放进药箱旁的布包里，“这绷带还能洗了再用，现在物资紧，一分一毫都不能浪费。”
伤口露出来时，王卫国能感觉到秦小凤的呼吸沉了一下。之前被炮弹碎片划伤的口子有三寸长，虽然已经缝合，但边缘有些发红，还有轻微的渗液 —— 是极寒天气里常见的冻伤感染迹象。秦小凤从罐头瓶里倒出蒲公英草药汁，用干净的棉签蘸着，轻轻涂抹在伤口周围，草药的苦涩味混着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帐篷里。
“有点疼，忍忍。” 秦小凤的声音放得更柔，棉签的力度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能消炎，又不会扯到伤口，“这是昨天刚熬的蒲公英汁，加了点当归，能活血化瘀，比单纯用消毒水好 —— 消毒水只剩半瓶了，还得稀释了给其他伤员用。”
王卫国点点头，目光落在秦小凤握着棉签的手上。她的手很稳，即使指尖冻得发红，也没有丝毫颤抖，这是无数次处理伤员练出来的熟练度。他突然想起去年在支援上甘岭的坑道里，秦小凤第一次给他包扎伤口的场景 —— 当时他被弹片擦伤胳膊，她也是这样，用干净的布条蘸着雪水，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那时她还只是个普通护士，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成为守护伤员的护士长。
“想什么呢？” 秦小凤注意到他的走神，一边往伤口上撒止血粉（用报纸包着，只剩小半袋），一边轻声问，“是不是疼得厉害？”
“没有，” 王卫国回过神，笑了笑，“想起在坑道里，你第一次给俺包扎，当时你还说，俺的伤口处理不好会留疤。”
秦小凤也笑了，眼里闪过一丝怀念：“那时候物资更缺，连干净的布条都没有，只能用撕下来的棉服内衬。现在好歹有草药，有绷带，已经好多了。” 她拿起一卷新的棉布绷带，这卷绷带是用三块不同颜色的棉布拼接的，蓝线缝补的痕迹很明显，“这是我昨晚缝的，比之前的结实，你别再轻易扯松了。”
包扎的时候，秦小凤的动作格外细致。她先把绷带在伤口下方绕了两圈固定，然后向上螺旋缠绕，每缠一圈都轻轻按压一下，确保绷带贴合伤口，又不会勒得太紧影响血液循环。王卫国能感觉到她的指尖偶尔会碰到他的皮肤，带着一丝凉意，却很温暖 —— 那是长期握着冰冷的医疗器械和草药，却依旧保持着的温柔。
“对了，” 秦小凤一边打结，一边说，“你之前让我整理的美军武器参数，军工部门回信了，说你标注的‘m26 坦克履带磨损点易炸’这个细节很有用，他们正在改进反坦克炸药包的设计。还有我补充的‘美军喷火器油箱薄弱处’，也被纳入了战术手册，以后战友们对付喷火器，就能更有针对性了。”
王卫国心里一热，他没想到自己随手记录的细节，能帮上这么大的忙：“这都是你整理得好，俺就是随口提了几句。”
“是你观察得仔细。” 秦小凤系好绷带，又用手轻轻按了按，确认松紧合适，“医生说，你这伤口再养十天就能拆线，到时候就能轻微活动，但空冥还是不能用太多，得等神经彻底恢复。” 她收拾药箱时，看到了王卫国放在枕边的孙二牛的伪装网碎片，动作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小虎昨天还问起你，说等你回去，要跟你一起再编一次伪装网，跟二牛教的一样。”
提到孙二牛，帐篷里的气氛安静了一瞬。王卫国拿起碎片，指尖抚过烧焦的边缘，空冥感知里隐约闪过二牛憨厚的笑脸，心里一阵发酸：“俺也想，等俺好了，咱们一起编，编得比之前更结实。”
秦小凤点点头，把药箱合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焐热的冻土豆，递到他手里：“先吃点垫垫肚子，厨房今天煮了柏叶汤，等会儿我给你端过来。” 她走到帐篷门口，又回头叮嘱，“别乱动，要是伤口疼就喊我，我就在隔壁帐篷。”
王卫国接过土豆，看着秦小凤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心里满是感激。帐篷外的风雪还在呼啸，可他却觉得胸口暖暖的 —— 不是因为绷带的包裹，是因为秦小凤的细致照料，是因为战友们的牵挂，是因为那份 “活着回家、建设家国” 的约定。
他咬了一口土豆，温热的土豆泥在嘴里散开，带着淡淡的甜味。空冥感知轻微展开，他 “看到” 秦小凤走出帐篷后，并没有立刻回隔壁，而是拐到了医疗物资暂存角，从里面拿出一小捆草药，又匆匆往另一个伤员帐篷走去 —— 她总是这样，把自己的时间都分给了伤员，连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王卫国靠在床头，摸了摸胸口的绷带，又摸了摸贴胸的《玄真子兵要》残页。他知道，这伤口不仅是战争留下的印记，更是他和秦小凤、和战友们并肩作战的见证。在这片极寒的朝鲜土地上，没有先进的医疗设备，没有充足的物资，却有着最真挚的情谊，最坚定的信念 —— 这份情谊和信念，比任何药物都更能治愈伤口，比任何温暖都更能抵御严寒。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秦小凤端着柏叶汤回来，汤碗用棉布裹着，还冒着热气。她把汤递给王卫国，又从药箱里拿出一片维生素片（是后方送来的慰问品，很珍贵）：“医生说你得补充点维生素，这个你吃了，对伤口恢复好。”
王卫国接过汤碗，喝了一口，温热的汤水顺着喉咙往下淌，暖到了胃里，也暖到了心里。他看着秦小凤冻得发红的脸颊，突然说：“小凤，等战争结束，俺们回北平建医院的时候，一定给你配最好的医疗器械，再也不用让你用罐头瓶装草药汁，再也不用让你的手冻得这么红。”
秦小凤的眼里瞬间亮了起来，像雪地里燃起的光，她用力点头：“好，我等着。到时候，咱们的医院要收最需要的病人，要教更多的医护人员，再也不让战争里的人没药可治，没伤可医。”
帐篷外的风雪渐渐小了，阳光透过冰棱，在两人之间投下温暖的光斑。王卫国握着汤碗，秦小凤站在床边，两人都没有说话，却能感受到彼此心里的坚定 —— 这份在战火里萌芽、在伤口包扎的细致里生长的约定，会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在和平的土地上生根发芽，长成守护家国的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