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药香与疼痛中缓慢流淌。白茯苓的伤势在凤族顶尖的医药和沈清辞、路无涯（虽然两人方式迥异）不时输送的灵力滋养下，以惊人的速度好转。体表的灼伤在“涅盘玉髓膏”的修复下逐渐收口，生出粉嫩的新肉。只是那双眼睛，依旧蒙着厚厚的药纱，每日更换，却不见丝毫光感透入。
她能下床慢慢走动了，在苏见夏的搀扶下，也能在栖霞苑内的小花园里短距离散步。她开始尝试用听觉、嗅觉、触觉，甚至对灵力波动的微弱感知，来“认识”这个对她而言已是一片漆黑的世界。起初磕磕绊绊，烦躁不安，但渐渐地，竟也摸索出些门道。比如，她能根据脚步声的轻重缓急分辨来人，能通过空气中不同的药草气息判断时辰，甚至能模糊感应到附近灵力较强者的方位。
这让她多少找回了一些掌控感，也让她那个危险的念头愈发清晰、迫切。
冰魄绝神咒核心处那丝微妙的松动感，在她身体逐渐恢复、神识稍稍凝聚后，变得更为明显。那是一种带着刺痛的、冰裂般的悸动，仿佛极寒的封印被什么东西从外部隐隐烘烤、侵蚀着。每一次悸动，都让她既恐惧又兴奋。
她知道，时机正在逼近。她必须再去一次那片岩浆核心附近，亲自感受、验证自己的猜想。
但沈清辞和路无涯看得极紧。沈清辞每日必来查看她的伤势和神识状况，灵力疏导仔细得近乎苛刻。路无涯则神出鬼没，有时一天不见踪影，有时又突然冒出来，塞给她一小壶温润的“碧落春”或者别的什么稀奇古怪但确实有助恢复的灵液，嘴里还总是不干不净地嫌弃她恢复太慢，眼神里的关注却骗不了人。
有这两个门神在，她想搞什么小动作，难如登天。
转机出现在一个午后。
苏见夏扶着她在廊下坐着“听”风，远处隐约传来凤族侍卫的交谈声，提到了“魔尊”、“主神”、“凤王大殿”、“紧急商议”等字眼。白茯苓心中一动。
不一会儿，果然有侍从来报，凤王有请神界主神青珩冕下与魔尊路无涯，前往大殿商议要事，据说是发现了黑暗势力在附近星域新的异动痕迹。
两人虽不放心白茯苓，但此事涉及三界安宁，不得不去。沈清辞临走前，特意加强了栖霞苑的防护结界，又仔细叮嘱了苏见夏和留守的凤族医官。路无涯则丢给白茯苓一个警惕的眼神，血瞳里写满了“给本尊安分点”的警告。
白茯苓一脸乖巧（蒙着眼也看不出眼神），连连点头应下。
等两人的气息彻底消失在感知范围内，白茯苓立刻抓住了苏见夏的手。
“见夏，”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一丝怀念，“我忽然……有点想吃点心了。”
苏见夏一愣：“点心？茯苓你想吃什么？我这就去膳房……”
“不，”白茯苓轻轻打断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有些怀念的、浅淡的笑容，“我想吃……四师兄做的‘赤晶桂花糕’。以前在万剑宗，每次我受伤或者心情不好，他都会偷偷做给我吃。虽然他总是板着脸，嫌麻烦，但做的点心……真的很好吃。”
她的语气柔和，带着对过往时光的追忆，听起来合情合理，又格外让人心软。
苏见夏知道沈星河对白茯苓心怀愧疚，几乎有求必应，做点心这种小事，肯定愿意。她没多想，点头道：“好，我这就去请沈师兄。”
“等等，”白茯苓叫住她，“你就说……是我馋了，想念他的手艺了。别的……不用多说。”
苏见夏应声离去。
没过多久，熟悉的、带着些许灼热阳炎气息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沈星河来得很快，手里似乎还提着食盒。
“茯苓。”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比起以往的清朗多了几分沉郁，显然还未从之前的变故中完全走出，对白茯苓的伤更是耿耿于怀。
“四师兄，你来啦。”白茯苓循声“望”向他，脸上露出笑容，“麻烦你了，还专门跑一趟。”
“无妨。”沈星河将食盒放在她手边的石桌上，打开，香甜的桂花气息混合着赤晶米特有的暖香飘散出来。他拿起一块，犹豫了一下，想到她看不见，便小心地递到她手中，“小心烫。”
白茯苓接过，小口吃着。点心松软香甜，温度适宜，确实是沈星河的手艺。她慢慢吃完一块，擦了擦手，忽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不合口味？”沈星河立刻问。
“不是，很好吃。”白茯苓摇摇头，蒙着纱布的脸转向他，虽然看不见，却给人一种格外专注的感觉，“只是……在这里闷了这么久，虽然有吃有喝有人照顾，但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点透不过气。”
沈星河沉默。他知道失明对一个人的打击有多大，尤其是对白茯苓这样原本鲜活灵动的人。他心中的愧疚更深：“对不起，茯苓，都是我……”
“打住。”白茯苓抬手，准确地在空中虚按了一下，止住了他的话头，“过去的事不提了。四师兄，我现在有个忙，只有你能帮我，你愿不愿意？”
她的语气忽然变得认真，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沈星河立刻道：“你说。只要我能做到，万死不辞。”
“没那么严重。”白茯苓压低声音，身体微微前倾，“我想……再去一次我掉下去的那个地方附近看看。”
沈星河脸色骤变：“什么？！不行！那里太危险了！你伤还没好，而且你的眼睛……”
“我知道危险。”白茯苓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但我有必须去的理由。四师兄，我身上的‘冰魄绝神咒’，你可能知道一些。在下面走了一遭后，我感觉到……这个咒印，似乎有松动的迹象。也许，那里的极端环境，是解开它的一线希望。”
沈星河瞳孔微缩。冰魄绝神咒的恶名他听说过，那是连神魔都棘手的禁忌咒术。如果真有一线希望……
“可是，那里是涅盘火脉核心边缘，狂暴炽烈，还有残留的黑暗浊气，连我全盛时期都不敢轻易深入。你现在这样子……”沈星河眉头紧锁，满是担忧。
“我不需要深入，只要靠近到我能清晰感知那种环境对我体内咒印的影响就行。”白茯苓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微微用力，“四师兄，你带我去，我们偷偷的，神不知鬼不觉。就一会儿，确认一下。如果感觉不对，我们立刻离开。好不好？”
她放软了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但更多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坚决：“你看，现在主神师兄和那个魔头都不在，是最好的机会。错过这次，等他们回来，看得更紧，我就再也没机会了。难道……你忍心看我永远被这个咒印折磨，现在又加上失明？”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针，扎在沈星河最愧疚的地方。他看着白茯苓苍白脆弱却写满固执的脸，蒙眼的纱布更添了几分令人心碎的决绝。
他想起她坠落时义无反顾推开他的样子，想起她醒来后从未抱怨过一句眼睛和伤痛，却在这里，用这种方式恳求一个渺茫的希望。
挣扎良久，沈星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决断：“……好。我带你去。但你必须答应我，一切听我指挥，有任何不适立刻告诉我，我们马上撤离。而且，就这一次。”
白茯苓脸上瞬间绽放出光彩，即使蒙着眼，也能感受到那份欣喜：“我答应你！都听你的！”
“我们怎么避开守卫和结界？”沈星河开始思考实际问题。栖霞苑的结界是沈清辞亲手布下，极为精妙。
白茯苓狡黠地笑了笑：“点心。”
“嗯？”
“你来看我，带点心，很合理。离开时，食盒里多装点‘东西’，也很合理吧？”白茯苓意有所指，“凤族的结界对凤族本源的隐匿之术，应该不会反应过度？尤其是，在有人‘掩护’的情况下。”
沈星河明白了她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佩服的神色。这丫头，眼睛看不见了，脑子却转得比谁都快。
“事不宜迟，我们得抓紧时间。”沈星河起身，快速将食盒里的点心取出部分，又施展了一个小小的空间扩展术和隐匿气息的法诀在食盒内层。“待会，你进到这里面。我会用凤凰真火的气息包裹食盒，模拟成普通携带物品离开。出了栖霞苑，我们再找机会前往火脉裂隙。”
白茯苓摸索着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好。”
片刻后，沈星河提着看似装满点心的食盒，面色如常地走出白茯苓的静室，对门口的苏见夏点了点头：“茯苓歇下了，点心她吃了些，说很好吃。”
苏见夏不疑有他，目送他离开。
食盒内，白茯苓蜷缩在狭窄却稳固的空间里，收敛所有气息，心跳微微加速。她能感觉到食盒被沈星河的力量温柔包裹，平稳地移动。
第一步，成了。
接下来，就是直面那曾经吞噬她光明的炽热深渊，去寻找那一丝冰封解冻的渺茫微光。
而此刻，凤王大殿内，正在商讨要事的沈清辞，眉心忽然几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眸掠过一丝疑虑，下意识地望向了栖霞苑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