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惊又怒,厌一的死是她心中剧痛,更是她权威被挑衅的象征,绝不可能轻轻放过。
而儿子这番话,不仅是对她决定的质疑,更似乎隐隐有替沈诀那边说话的意思。
这让她如何能忍?
看着母后近乎狰狞的脸色,朱长圻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他明白了,在母后心中,复仇,掌控,权力,远比他的想法,甚至可能远比他的感受更重要。
“没有人跟我说什么。”朱长圻低下头,掩去眼中的失望和决绝。
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儿臣只是随便说说。
母后说得对,此仇必报。
一切,但凭母后做主。”
见他“认错”,太后怒气稍平,但疑心更重。
她深深看了朱长圻一眼,冷声道:“你好好养病,别再胡思乱想。
朝政之事,自有哀家。
报仇之事,也无需你操心。
你只要记住,谁才是你该亲近、该信任的人。
明日我让雅儿进宫来陪陪你。”
说完,她转身离去,带着怒气。
朱长圻静静地看着她离开,直到殿门关上。
他才缓缓走到书案前,看着那方玉玺。
以前,他觉得这玉玺代表着无上权力和荣耀,现在,却只觉得它冰冷、像个华丽的枷锁。
母后……您到底,想要什么呢?
真的是为了我吗?
一个八岁的孩子,在被迫早熟和接连的打压下,开始思考着这些残酷的问题。
依赖在崩塌,信任在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戒备。
他开始意识到,在这座皇宫里,或许没有人是真正纯粹为他着想的。
母后不是,贤妃不是,那些大臣可能也不是。
他必须学会自己看,自己想,甚至自己争取。
乾清宫西暖阁,如今更像一个华丽的金丝笼。
皇帝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此处及相连的几间殿室,出入皆有太后亲信的侍卫和嬷嬷“陪同”。
每日的奏折依旧会送来,但早已被批阅妥当,他只负责盖章。
太后偶尔会来,询问几句“功课”或身体,更多的时候,他独自面对这空旷而压抑的宫殿。
最初的恐惧和愤怒渐渐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的清醒。
他不再轻易表露情绪,常常望着窗外的天空,却没什么温度。
他知道母后在做什么。
借着为他“分忧”、“静养”的名义,她以惊人的速度整顿朝堂。
一些稍有异议或立场不够明确的官员被明升暗降,调离要害部门。
几个太后母族张家的远亲,以及一些善于钻营、明确投靠的新贵,被安插进了六部乃至内阁的低阶职位。
虽然官位不高,却卡在了关键环节。
温眀澜依旧挂着首辅之名,但递上的重要奏折常被留中不发,或批以“再议”,明显受到了掣肘。
朱长圻的皇权,在无声无息中被彻底架空了。
这具龙椅,比任何时候都更沉重,也更冰凉。
次日,太后身边的掌事宫女前来传话:“陛下,太后娘娘体恤您静养寂寞,特请乌雅小姐入宫,陪您说说话,解解闷。”
不久,乌雅便到了。
她穿着一身不显张扬的宫装,容貌与太后有五六分相似。
“言儿。”乌雅依礼下拜,态度还算恭敬,但眼神却快速地扫过皇帝和他身处的环境。
“阿姐不必多礼,坐吧。”朱长圻示意赐座,语气平淡。
宫女奉上茶点后退下,殿内只剩下姐弟二人,以及远远垂手侍立的两个嬷嬷。
乌雅端起茶杯,轻轻撇了撇浮沫,开口道:“多日不见,言儿似乎清减了些。
可是政务太劳神了?
娘常跟我说,陛下年幼,却要担此重任,实在辛苦。
她老人家也是心疼陛下,才不得不代为操劳些许。”
一开口,便是站在太后的立场上说话。
朱长圻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只道:“有母后为朕分忧,朕确实轻松许多。
只是终日困于此间,难免气闷。”
“言儿说笑了,”乌雅笑道,“这乾清宫乃天子正殿,何等尊贵气派。
言儿如今只需安心读书养性,待将来学识阅历够了,娘自然会将朝政全数交还。
眼下,正好可以松快些,何必自寻烦恼?”
她语气轻松,仿佛被架空权力是件值得庆幸的休闲好事。
皇帝看着她,忽然问:“阿姐在宫外,过得可自在?姐夫待你好吗?”
乌雅脸上掠过得色:“劳言儿挂心,我一切都好。
你姐夫虽出身不算极高,但才华是有的,对我也恭敬体贴。
娘为姐姐择的这门婚事,再妥当不过。”
“看来阿姐对母后的安排,很是满意。”朱长圻慢慢说道。
“这是自然。”乌雅不假思索地回答,“娘历经世事,眼光独到,她为我们筹谋的,自然都是最好的。
言儿不也是如此吗?
若非娘运筹帷幄,如何能顺利登基,君临天下?”
她看向朱长圻,眼中带着规劝的意味,“言儿,您已是一国之君,坐拥万里江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何必与娘拗着?
娘所做一切,终归是为了你,为了我们张家的荣耀。
你安安稳稳做你的皇帝,享你的清福,有何不好?”
有何不好?
朱长圻听着她这番理所当然的言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冒起。
这就是他的亲姐姐,太后的好女儿。
在她看来,只要皇位在“自家人”手里,只要表面尊荣不减,那么皇帝是否掌权,是否是个傀儡,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太后的意愿得到贯彻,张家的荣耀得以延续。
“阿姐觉得,一个政令不出乾清宫,一举一动皆受掣肘的皇帝,坐拥的真是万里江山吗?”
朱长圻的声音很轻,“还是一个,随时可能因为‘不再听话’而被替换掉的精致摆设?”
乌雅脸色一变,蹙眉道:“言儿,你怎能如此说?
娘岂是那种人?
你是娘的亲子,这皇位名正言顺,谁能替换?
莫要听信小人挑拨,伤了母子情分!”
“小人?”朱长圻扯了扯嘴角,“这宫里宫外,除了母后和阿姐,还有谁算‘自己人’?
连朕身边的太监宫女,不都换成了母后的人吗?”
乌雅被他的话噎住,忽然觉得这个年幼的弟弟有些陌生,也有些令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