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
那是拉普兰德残存意识所能感知到的全部。
没有方向,没有时间,没有自我与他者的边界。只有无穷无尽的逻辑碎片在虚无中沉浮——枪之恶魔“射击—毁灭”概念体系崩解后的残响;万化之轮超载破碎时溅射出的规则裂片;东京被抹除又强行拉回现实所产生的时空褶皱;以及,无数生命在概念层面湮灭时留下的、无声的悲鸣回音。
她像一粒尘埃,在这片由毁灭与重生共同搅拌而成的概念之海中漂流。
偶尔会有较大的碎片掠过——那是枪魔真身内部逻辑塌缩的某个瞬间被永久定格:亿万条相互矛盾的指令同时执行,导致其概念核心出现了一个短暂到无法用时间单位衡量的“逻辑真空”。正是这个“真空”,让拉普兰德那一点自我概念的核心碎片得以幸存,没有被彻底卷入那场自噬性湮灭的最终漩涡。
她的意识太微弱了,微弱到无法思考“我是谁”、“我在哪”这样的问题。
但某种更基础的本能,却在这片混沌中顽强地运作着。
那是万化之轮最后留下的“惯性”。
即便轮盘本身已经彻底停转、布满裂痕,即便那些精密的齿轮已经卡死、变形,但“适应并学习”这一根本属性,已经深深烙印在拉普兰德存在的每一个基本单位上。就像恒星熄灭后,其引力场仍会在时空中留下弯曲的痕迹。
此刻,这“惯性”正在做着一件看似徒劳的事——
它在“适应”这片混沌。
不是解析,不是理解,而是更原始的、如同单细胞生物般的本能反应:感知周围环境(混沌的概念乱流),调整自身存在状态(那一点脆弱的概念碎片),以求在环境中维持最低限度的“存在”。
这本该是毫无意义的。她的存在太微弱,而混沌太庞大、太狂暴。就像一滴墨水试图染黑整个海洋。
但就在这适应过程中,某种极细微的、却至关重要的变化发生了。
万化之轮的碎片——那些在意识混沌中漂浮的、代表着“适应与学习”不同侧面的规则裂片——开始与拉普兰德正在适应的“对象”产生共鸣。
她适应的“对象”是什么?
是这片混沌本身。
而这片混沌的本质是什么?
是“枪之恶魔真身概念体系彻底崩坏”这一事件所衍生的、包含无穷逻辑悖论与规则冲突的、极端不稳定的概念场域。
换而言之,她正在“适应”的,是“一个庞大概念体系的毁灭状态及其毁灭过程中产生的所有异常现象”。
这不是适应某个具体的规则或力量。
而是适应“规则的崩坏”、“概念的死亡”、“体系的内爆”。
万化之轮从未“学习”过这样的东西。
它的设计初衷,是适应并学习“有序”的规则——魔法、科技、异能、物理定律……一切有规律可循、有逻辑可依的存在。即便面对枪魔真身那种混乱的“现象集合体”,拉普兰德也是通过解析其内部运行逻辑(尽管那是毁灭逻辑),制造逻辑悖论来对抗。
但现在,她面对的是一片“后逻辑”的废墟。
这里没有规则,只有规则的尸体;没有逻辑,只有逻辑的残骸。
万化之轮的碎片在这片混沌中茫然地漂浮、旋转,试图找到可以“啮合”的规律,却一无所获。
直到——
某一块碎片,偶然触碰到了混沌中某个特殊的“节点”。
那是枪魔真身自爆时留下的、一个极其诡异的“概念伤疤”——其“射击—毁灭”核心循环链彻底断裂的断面。这个断面呈现出一种自相矛盾的双重特性:既是“绝对的终结”(循环链断裂意味着其存在根基被摧毁),又是“永恒的不灭”(概念层面的断裂本身已成为一种永恒的状态标记)。
这块万化之轮碎片在触碰这个“节点”的瞬间,剧烈震颤起来。
它在“尝试适应”这个节点。
但它无法适应。
因为节点的双重矛盾属性超出了它原有的“适应框架”——万化之轮的设计中,没有“同时适应两个完全相反状态”的机制。它要么适应“终结”,要么适应“不灭”,无法兼得。
碎片在矛盾中挣扎,表面开始出现新的裂痕,眼看就要彻底崩解。
但就在这一刻——
拉普兰德那一点自我概念的核心碎片,在混沌中无意识地“波动”了一下。
那不是思考,不是意志,而是某种更本质的、关乎“存在本身”的悸动。
仿佛在说:如果无法在原有框架内适应,那就……
改变框架本身。
“咔——”
一声不存在于物理世界、只回荡在概念层面的、极其轻微的脆响。
那块万化之轮碎片,没有继续试图去适应那个矛盾节点。
而是……开始适应“自身无法适应这个节点”这一事实。
它开始改变自身的结构——不是去匹配外部矛盾,而是重构内部逻辑,让自己能够“容纳”这种“无法适应”的状态,并将这种状态作为自身新的“基准点”。
就像一棵树,无法移动去适应干旱,于是它改变了自己的生理结构,发展出深根系和储水能力,将“干旱环境”本身,变成了自己生存模式的一部分。
这块碎片完成了这一转变。
它没有变得更强,没有获得新能力,但它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特性:在自身存在框架内,为“无法理解\/适应之物”预留了位置。它不再试图强行解析一切,而是允许某些矛盾以“未解之谜”的形式存在于自身结构之中,并与这些“谜”共存。
这一转变完成后,这块碎片突然与混沌中的那个矛盾节点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和谐共振”。
不是理解了节点,而是……与节点的“不可理解性”达成了共存。
节点的矛盾双重属性依旧存在,但不再对碎片构成“需要被适应”的压力。相反,节点散发出的概念乱流,开始以一种有序的、可控的方式被碎片“引导”——不是吸收,不是解析,而是像河流遇到礁石,自然地分流、绕行,而礁石本身也因此被水流打磨出新的形态。
第一块碎片完成转变后,仿佛触发了连锁反应。
混沌中漂浮的其他万化之轮碎片,开始一个接一个地,与混沌中不同的“矛盾节点”、“逻辑残骸”、“规则尸体”产生接触,并重复类似的过程:
尝试适应→遭遇矛盾\/无法适应→转而适应“无法适应”这一状态本身→改变自身结构以容纳矛盾→与矛盾达成共存→引导而非对抗混沌乱流。
每一个碎片转变时,都会发出那种概念层面的轻微“咔”声。
成百上千,成千上万。
无数“咔”声在混沌中响起,起初杂乱,渐渐形成某种诡异的韵律,仿佛一首为“崩坏”与“重生”同时谱写的交响曲。
拉普兰德那一点微弱的意识,在这交响曲中缓缓苏醒。
不是突然的清醒,而是如同深海中的潜水员慢慢上浮,意识一点点从黑暗的混沌中剥离,重新拼凑出“自我”的轮廓。
她首先感知到的,不是视觉,不是听觉,而是一种……“结构感”。
她感觉到自己不再是散乱的概念碎片,而是有了某种内在的、稳定的架构。这架构不像原来的万化之轮那样精密、对称、追求完美啮合,而是更加……有机,更加灵活,甚至可以说是“粗糙”但“强韧”。
新的架构允许矛盾存在,允许未知存在,允许“暂时无法理解”成为其组成部分。
它不再试图掌控一切,而是学会与不可掌控之物共舞。
“这是……”
拉普兰德的意识凝聚出第一个完整的念头。
她没有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本能地“看”向自己的内在。
那里,原本万化之轮所在的位置。
轮盘没有恢复。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复杂、更加动态的构造——
它仍然有齿轮,但那些齿轮不再是冰冷的金属,而更像是某种半能量半实体的、不断微调自身齿数与形状的“活体结构”。齿轮之间不再追求严丝合缝的啮合,而是留有微小的、弹性的间隙,允许它们在转动时产生一定程度的滑动与错位,而这些滑动与错位本身,又被其他更小的辅助结构捕捉、记录,成为整个系统“学习”的一部分。
轮盘的中央,不再是单一的核心齿轮,而是一个不断旋转的、由无数细微光点构成的“混沌涡旋”。涡旋没有固定形态,它时而收缩成点,时而扩散成云,时而分裂成数个相互绕行的小漩涡。这就是容纳“未知与矛盾”的所在——所有无法被现有齿轮结构解析、适应的信息,都会被送入这个涡旋,在那里以混沌的方式相互作用,直到某些新的、可理解的模式从中浮现,再被外围的齿轮结构吸收、整合。
整个构造在缓慢而坚定地转动着。
但它的转动方式也与以前不同——不再是匀速的、精准的机械转动,而是带有某种脉动般的节奏,仿佛一颗巨大的心脏在搏动。每一次“搏动”,都有新的光点在混沌涡旋中生成,也有旧的齿轮结构在细微调整,整个系统处在一种永不停息的、自组织的进化状态中。
最令人震撼的是,这个新构造的“外围”,延伸出了无数极其纤细的、近乎透明的“概念触须”。
这些触须并非实体,而是拉普兰德新获得的能力的具象化——它们正在主动探入周围的混沌之中,不是去解析混沌,而是去捕捉混沌中残留的“联系”。
枪魔真身已经湮灭,但其存在并非孤立。作为执掌“枪械”这一具体概念的根源性恶魔,它在漫长岁月中,与无数相关的、相邻的、从属的、敌对的概念产生过交集与联系。
这些“联系”如同蛛网,即便核心节点(枪魔)消失,蛛网本身仍会在概念层面残留痕迹。
此刻,拉普兰德新生的“万化之轮·改”,正在通过这些概念触须,捕捉这些痕迹。
她“感觉”到了——
一条粗壮而灼热的联系,指向某个刚刚离去的、充满侵略性的存在:战争恶魔。这条联系中充满了暴力、冲突、征服的意味,还有一丝玩味的审视。
数条较细但异常锋锐的联系,指向诸如“暗杀”、“刺杀”、“狙击”等与枪械相关的衍生概念所对应的恶魔。这些恶魔或许没有枪魔那么强大,但在各自领域都是致命的存在。
还有一些更加隐晦、更加古老的联系,指向“火器”、“爆炸”、“金属”、“杀戮工具”等更基础的概念领域,甚至隐约触及“人类对暴力的恐惧”这一宏大母题的不同侧面。
每捕捉到一条联系,新万化之轮的某个对应区域就会微微亮起,齿轮调整,混沌涡旋旋转加速,仿佛在“记录”这条联系的存在本身,并开始尝试理解这条联系所代表的概念领域的基本属性——不是深入解析(那需要更多直接接触),而是建立“索引”,为未来的“适应与学习”提前铺设路径。
这就是进化。
从“适应并学习万物”,进化到“适应并学习万物及其联系网络”。
她不再只是被动或主动地去适应某个单一目标,而是开始感知目标在更宏大概念图谱中的位置,感知它与其他存在的关联,并从这些关联中获取更深层次的理解,甚至……通过这些关联,间接地、部分地“适应”那些尚未直接接触的存在。
枪魔已经不再是威胁。
但通过适应枪魔,并捕捉其遗留的概念联系,拉普兰德已经在某种意义上,开始“适应”所有与枪魔相关的恶魔——包括战争恶魔。
这不是立刻获得对抗它们的力量,而是获得了理解它们本质的“钥匙”,获得了在遭遇它们时更快解析、更快适应的“先天优势”。
意识越来越清晰。
拉普兰德“看”向混沌之外。
她感知到了现实世界——那片满目疮痍的东京废墟。感知到了两个熟悉而微弱的气息:德克萨斯和塞法利亚,她们还活着,就在不远处,担忧地守护着什么。
她也感知到了自己此刻的状态——那透明脆弱的形体正在缓慢地、从概念层面重新凝聚、实体化。新生的万化之轮每转动一次,就有更多的“存在物质”从混沌中被提取、被转化、被编织进她的自我概念,让她的形体一点点变得清晰、稳固。
但速度太慢了。
按照这个速度,完全恢复可能需要数天甚至数周。
她没有那么多时间。
战争恶魔已经现身,虽然暂时离去,但她的兴趣已被点燃。其他被惊动的存在也可能陆续将目光投向这里。东京的灾难性剧变必然已经引起全球范围内各大势力的关注。玛奇玛那边的情况未知,但绝不会平静。
她需要更快。
她需要……主动加速这个过程。
如何加速?
拉普兰德的意识聚焦于新生的万化之轮,聚焦于那个混沌涡旋。
涡旋中,正有无数的光点在碰撞、融合、分裂,其中一些光点已经隐约显现出规则的雏形——那是从枪魔崩坏的混沌中提取出的、关于“概念自噬”、“逻辑悖论”、“体系内爆”等极端状态的“知识”。
这些知识,本身就可以成为加速的燃料。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破她的意识苍穹。
自我加冕。
不是外在的仪式,不是权力的宣告。
而是内在的、存在层面的确认与锚定。
她要在此刻,在这片由她亲手参与制造的、概念崩坏与新生的废墟之上,主动将自己的存在状态“确认”下来——确认这新生的、更强大的、能适应矛盾与联系的万化之轮,就是她拉普兰德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她存在的全新基准。
就像国王加冕,不仅是戴上王冠,更是向世界宣告:“从此刻起,我就是王权本身。”
她要向自己、向世界、向整个概念层面宣告:“从此刻起,我就是‘适应并学习万物及其联系’这一概念的人格化身。”
这不是狂妄,而是必要的“存在强化”。
在概念层面,明确而坚定的“自我定义”具有强大的力量。它能帮助存在体更好地锚定现实,抵抗外部概念侵蚀,加速概念层面的重塑与成长。
尤其是对于她这种刚刚经历概念层面“死亡”与“重生”、状态尚不稳定、却已经触及更高层次适应能力的存在而言,一次坚定的“自我加冕”,将如同为新生的大厦打下最坚实的地基。
拉普兰德的意识沉入万化之轮的核心——那个混沌涡旋。
她开始“构筑”加冕的“仪式”。
没有观众,没有礼炮,没有华服。
只有她自己,她的意志,以及这片见证了一切毁灭与新生的概念废墟。
她将意识投射到涡旋之中,开始“定义”:
“定义:拉普兰德,即‘适应并学习万物及其联系’这一概念在现实维度的人格化载体与执行终端。”
涡旋剧烈旋转,光点疯狂汇聚,形成一个清晰的“定义符文”,烙印在涡旋的核心。
“确认:新生万化之轮(暂命名‘混沌适应引擎’)为拉普兰德之核心能力具现,其特性包括但不限于——基础规则适应、矛盾容纳、联系网络感知与索引、概念层面自组织进化。”
又一个符文生成,烙印。
“宣告:拉普兰德之存在,已跨越‘单纯模仿学习’之阶段,步入‘理解本质联系并以此为基础进行预测性适应’之领域。其适应范畴,涵盖直接接触目标及其概念关联网络中的相关存在。”
第三个符文,更复杂,更闪耀。
“锚定:以此次东京事件为基准点——见证枪之恶魔真身之逻辑湮灭;见证概念崩坏与重生之混沌;见证自我于绝境中突破界限之蜕变。拉普兰德之存在根基,自此与‘于毁灭中学习,于矛盾中进化’之概念绑定。”
第四个符文,带着硝烟与灰烬的意象,深深烙印。
“最后,赋予权能——”拉普兰德的意识凝聚到极致,“以此加冕为契,调用此刻混沌场域中所有可用概念资源,调用新生混沌适应引擎全部潜能,调用自我存在之全部意志——加速重构,即刻完成!”
四个符文同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混沌涡旋的旋转速度骤然提升到极限,仿佛要吞噬自身!外围的齿轮结构发出轰鸣般的震颤,所有概念触须同时绷直,深深刺入周围的混沌乱流之中!
整个混沌场域被搅动了!
无穷无尽的、枪魔崩坏后残留的概念碎片、逻辑残骸、规则粉尘,被那些概念触须疯狂地汲取、拖拽,涌入混沌涡旋!
涡旋如同一个概念黑洞,贪婪地吞噬着一切。每一片碎片被吸入,都会在瞬间被分解成最基础的概念粒子,然后根据拉普兰德刚刚定义的“自我蓝图”,被重新组合、编织,注入她正在重塑的形体之中!
她的透明身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实!
苍白但健康的皮肤重新覆盖骨骼与肌肉,银白色的长发从发根开始恢复光泽与质感,那身标志性的、带有黑曜石装饰的服饰在概念粒子的编织下逐寸重现,甚至连腰间那柄象征性的佩剑(虽然更多是装饰)也重新凝聚出剑鞘与剑柄的轮廓。
更重要的变化发生在内在。
混沌适应引擎在吞噬了大量枪魔残留概念后,其结构进一步稳固、复杂化。那些从枪魔体系中提取出的、关于“大规模概念操纵”、“领域构建与维持”、“绝对性规则施加”等高级技巧的碎片信息,虽然无法直接使用(体系不同),但被引擎吸收、分析后,转化为了对“概念层面力量运作方式”的更深层理解。这理解被整合进引擎的“知识库”,未来当她需要适应类似层次的力量时,这将提供宝贵的“前置认知”。
而通过吞噬这些与枪魔直接相关的概念碎片,那些延伸出去的“概念触须”所连接的联系网络,也变得越发清晰、稳固。尤其是那条指向战争恶魔的联系,此刻灼热得几乎发烫——战争恶魔留下的注视与兴趣,本身也成为了一种“联系”,被拉普兰德的引擎捕获、记录、索引。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三分钟。
但在概念层面,这短短三分钟的信息处理量与存在重构量,堪比普通存在数百年的自然演化。
当最后一片较大的概念碎片被吞噬、转化完毕,混沌涡旋的旋转缓缓减慢,齿轮结构的震颤平息,概念触须轻柔地收回,如同收拢的羽翼。
拉普兰德睁开了眼睛。
血色的眼眸,一如往昔。
但眼底深处,却多了一些东西——不再是单纯的疯狂与亢奋,而是多了一层银灰色的、不断流转的微光,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齿轮在瞳孔深处悄然转动,倒映着世界的规则脉络。当她凝视某物时,那银灰色微光会微微波动,仿佛在自动解析目标的构成、属性、以及与其他存在的潜在联系。
她站在废墟中央。
脚下是绝对平坦的、被概念重置力量“熨平”的岩层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阴沉天空中逐渐散开的云层缝隙里漏下的、血红色的夕阳余晖。
她抬起手,低头凝视自己的手掌。
皮肤白皙,手指修长,指甲修剪整齐。看起来与从前并无二致。
但她能感觉到不同。
每一寸肌肤,每一块骨骼,每一个细胞,都充盈着一种全新的、更加内敛却也更加磅礴的力量。那不是单纯的能量储备的增长,而是“存在密度”的提升,是“概念层面稳固性”的质变。
她心念微动。
无需刻意催动,混沌适应引擎自然响应。
她“看到”了——以自己为中心,一个半径约百米的、无形的“适应场”悄然展开。场域内的一切——空气的流动、尘埃的飘落、废墟碎石的材质与结构、甚至弥漫在空气中的、东京毁灭后残留的悲伤与恐惧情绪——所有信息都在瞬间被引擎采集、分析、建立基础模型。
她“知道”了脚下岩层的精确成分与承重极限;知道了空气中飘散的、某种化学品泄漏产生的有毒气体的分子式与扩散规律;知道了百米外那栋半塌高楼哪个支撑点最脆弱、施加多大力量可以令其彻底倒塌;知道了德克萨斯和塞法利亚此刻的生理状态、伤势细节、能量残余、乃至情绪波动。
这不是超能力,而是“适应”的前置步骤——要适应环境,首先必须彻底理解环境。
而新引擎的“联系网络感知”,让她在理解环境时,还能隐约感知到环境中某些要素的“来龙去脉”。比如某块碎石,她不仅能知道它的成分,还能隐约感觉到它来自哪栋建筑、那栋建筑在枪魔领域的侵蚀下经历了怎样的崩坏过程、甚至建筑原主人的某些微弱情绪残留(如果存在的话)。
全方位、多层次、跨维度的感知与理解。
这就是……进化后的力量。
拉普兰德缓缓抬起头,血色眼眸转向不远处。
德克萨斯单膝跪地,用残剑支撑着身体,银灰色的眼眸正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极度的担忧、以及一丝不敢确认的希冀。她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已经不再是纯粹的虚弱,而是某种情绪激动导致的生理反应。
塞法利亚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尽管摇摇晃晃。熔金色的光芒在她身上极其微弱地闪烁着,试图修复最严重的伤势。她的眼睛睁得很大,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滑落,但嘴角却在努力向上弯起,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却因为激动和虚弱而显得格外扭曲。
她们都看到了。
看到了拉普兰德从近乎透明的虚无状态,在短短几分钟内,完成了一场不可思议的概念重构与存在升华。看到了她周身那无形但确实存在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场”。看到了她眼中那全新的、深邃而神秘的银灰色微光。
“姐姐……”塞法利亚终于发出了声音,嘶哑、哽咽,却充满了无尽的喜悦。
德克萨斯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拉普兰德的眼睛,仿佛要通过这凝视确认眼前的并非幻影,而是真实。
拉普兰德看着她们,血色眼眸中的银灰微光柔和了一些。
她迈步,走向她们。
步伐稳定,从容,仿佛不是走在刚刚经历灭世级灾难的废墟上,而是走在自己的宫殿长廊中。
几步之后,她停在了德克萨斯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对方。
德克萨斯的呼吸微微一滞。
如此近的距离,她更能清晰地感受到拉普兰德身上那种蜕变后的气息——更加深沉,更加不可测,但核心处那份熟悉的、属于拉普兰德的本质,却更加纯粹、更加耀眼了。
“还能站起来吗,我的剑?”拉普兰德开口,声音比记忆中更加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直达灵魂的共鸣感。
德克萨斯抿紧嘴唇,点了点头,试图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但身体晃了一下。
拉普兰德伸出手,扶住了她的手臂。
没有用力,但一股温和而精纯的概念能量顺着接触点流入德克萨斯体内。那不是治愈的力量,而是“适应性引导”——它没有直接修复德克萨斯的伤势,而是刺激德克萨斯自身的恢复机制加速运转,同时将周围环境中可用的、温和的能量粒子引导过来,辅助修复。
德克萨斯感觉身体内部传来一阵暖流,虚弱的感觉得以缓解。她借着拉普兰德的搀扶,稳住了身形,终于完全站直。
“陛下……您……”德克萨斯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回来了。”拉普兰德简单地说,然后转向塞法利亚,同样伸出手。
塞法利亚握住她的手,熔金色的眼眸中泪水更多了。“姐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您不会……”
拉普兰德用另一只手,轻轻抹去塞法利亚脸上的泪痕,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辛苦你们了。守护我到最后一刻。”
“这是我们的誓言。”德克萨斯低声说,语气坚定。
拉普兰德点了点头,松开手,后退一步,目光扫过两人残破的衣衫和身上的伤痕。“你们的伤需要时间。但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她抬头,望向天空。
夕阳正在沉入地平线,天空被染成一片凄艳的紫红色。云层散去后,露出了真实的夜空,繁星开始浮现。但东京上空,仍然笼罩着一层无形的、概念层面的“阴云”——那是枪魔真身湮灭后残留的概念污染,以及无数生命消逝凝聚的悲伤力场。这种阴云对普通人类可能只是感到压抑,但对于感知敏锐的存在(包括恶魔和契约者),就像黑夜中的灯塔一样显眼。
“战争恶魔已经来过。”拉普兰德平静地说,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她留下了‘注视’。其他存在也迟早会注意到这里的异常。我们必须离开。”
“去哪里?”德克萨斯问,“回玛奇玛大人那里?”
提到玛奇玛,拉普兰德眼中银灰微光微微波动了一下。
通过新引擎的“联系网络感知”,她此刻能隐约感觉到自己与玛奇玛之间那条“契约联系”的状态。联系依然存在,但传递过来的信息极其微弱、模糊,仿佛被什么强大的干扰屏蔽了。玛奇玛那边的情况恐怕相当复杂,甚至可能自顾不暇。
“不。”拉普兰德摇头,“现在回去,未必安全,也可能给她带去不必要的麻烦。我们需要一个暂时的据点,休整,收集情报,然后决定下一步。”
她闭上眼睛,混沌适应引擎全速运转。
无形的概念触须以她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延伸,捕捉空气中残留的一切信息流——电磁信号(虽然大部分基础设施瘫痪,但仍有微弱信号)、能量波动、生命气息、甚至人类潜意识中散逸的恐惧与希望的情绪碎片。
引擎分析着这些信息,构建着东京及其周边区域的实时状况模型。
片刻后,她睁开眼。
“西北方向,约十五公里外。那里有相对完整的建筑群,地下设施保存较好,有多个幸存者聚集点,也有非官方的能力者活动痕迹。混乱,但有一定秩序。适合我们暂时隐匿。”
德克萨斯和塞法利亚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她们完全信任拉普兰德的判断。
“但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十五公里……”塞法利亚看了看自己仍在渗血的伤口,又担忧地看了看德克萨斯。
“无需步行。”拉普兰德说。
她再次抬起手,掌心向上。
混沌适应引擎响应,银灰色的微光在她掌心汇聚、旋转,形成一个复杂的立体符文阵。阵中浮现出周围环境的详细信息模型,包括地形、障碍、能量分布。
“我正在适应这片区域的空间结构特性,以及枪魔残留概念场对空间稳定性的影响。”拉普兰德解释着,语气如同在叙述实验步骤,“同时,分析你们两人的能量特征与生理状态,计算最节省能量、对伤势负担最小的群体移动方案。”
符文阵的光芒流转加速,模型上的数据瀑布般刷新。
三秒钟后,拉普兰德合拢手掌,符文阵光芒收束。
“适应完成。方案就绪。”
她伸出双手,分别按在德克萨斯和塞法利亚的肩膀上。
“不要抵抗,放松。”
两人依言放松身体。
下一瞬——
她们周围的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
没有耀眼光芒,没有剧烈能量波动,甚至没有明显的“移动”感觉。
仿佛只是眨了一下眼,周围的景象就彻底变了。
不再是那片绝对平坦的、荒芜的毁灭中心。
而是一条阴暗的、堆满瓦砾的小巷。两侧是半塌的楼房,墙壁上布满裂痕和焦痕。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淡淡的腐臭味,远处隐约传来人声和机械运作的噪音。头顶是狭窄的一线天空,已经彻底入夜,星光被浓烟和尘埃遮蔽大半。
这里就是拉普兰德选定的临时据点区域——东京西北部,一个在枪魔领域边缘侥幸未被完全抹除、但也在后续冲击中严重受损的工业区与住宅区混合地带。
德克萨斯和塞法利亚愕然地看着周围,然后看向拉普兰德。
“短距离概念跳跃。”拉普兰德收回手,语气平淡,“利用了对空间结构的适应,以及对枪魔残留概念场的‘借力’——它的场域虽然不稳定,但某些扭曲点可以作为跳跃的‘跳板’,减少能量消耗。你们的生理状态也被纳入计算,跳跃过程对伤势影响最小化。”
她顿了顿,补充道:“第一次实际应用,略有粗糙。下次会优化。”
德克萨斯和塞法利亚说不出话。
这种举重若轻、将复杂能力如此精确应用的表现,已经远超她们记忆中的拉普兰德。不仅仅是力量变强了,更是对力量的理解与掌控,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拉普兰德没有在意她们的震惊,她血色眼眸中的银灰微光扫视着周围环境,继续采集数据,完善模型。
“前方两百米,右转,有一栋外表半毁但地下结构完好的仓库。原属于某个小型物流公司,现在被一伙幸存者占据,大约二十人,有简易武装,没有明显的恶魔契约者或能力者。仓库地下二层有一个隐蔽的储藏室,未被占据,适合我们暂时落脚。”
她率先迈步,走向小巷深处。
德克萨斯和塞法利亚连忙跟上。
行走在废墟间,拉普兰德一边前进,一边继续“适应”。
她适应着脚下瓦砾的分布,步伐自然而精准地避开所有可能造成滑倒或发出较大声响的碎片。
她适应着空气中飘散的异味成分,自动调整呼吸频率与深度,过滤掉有害物质,只摄取必要氧气。
她适应着远处那些人声的语言、语调、情绪,在引擎中建立基础的语言模型和情绪分析模型,为可能的接触做准备。
她甚至适应着这片区域整体的“绝望与希望交织”的情绪场,调整自身气息,让自己更好地融入环境,不引起过多注意。
每一步,都是适应。
每一秒,都在学习。
新的混沌适应引擎,就像一台永不停歇的超算,时刻处理着海量环境信息,优化着拉普兰德在这个世界中的“存在策略”。
德克萨斯和塞法利亚跟在她身后,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
那个背影,似乎和以前一样挺拔、孤傲。
但又有些不同。
多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和谐感”。仿佛她不是行走在废墟中,而是行走在属于她自己的领域里,与周围环境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动态平衡的共生关系。
几分钟后,她们抵达了拉普兰德所说的仓库。
外表确实惨不忍睹,半边屋顶塌陷,墙壁龟裂。但入口处的卷帘门被粗糙地修复过,半开着,里面传出微弱的灯光和人声。
拉普兰德没有从正门进入。
她带着两人绕到仓库侧面,在一堆倒塌的货箱掩护下,找到了一扇隐蔽的、通往地下室的锈蚀铁门。门锁已经损坏,虚掩着。
拉普兰德伸手按在门板上,银灰微光一闪。
“门轴锈蚀程度,94%。推动所需力量,15公斤。可能发出的噪音分贝,68。建议施加侧向力,并同步施加局部振动以抵消摩擦噪音。”
她依照引擎的提示,以一种巧妙的角度和力度推开门。
门无声地滑开,露出向下的漆黑楼梯。
三人鱼贯而入。
地下室的空气潮湿阴冷,混杂着霉味和尘封物资的气味。楼梯下方是一个不大的储藏间,堆放着一些破损的货架和废弃的机械零件,角落里还有几个落满灰尘的货箱。
拉普兰德扫视一圈,引擎瞬间完成空间扫描。
“面积约四十平方米。结构稳固度87%。通风条件差,但可通过上方通风管道改善。存在三个监控死角,适合设置临时警戒。无生命迹象,无近期活动痕迹。”
她走到房间中央,抬手一挥。
银灰色的光芒如同水银般从她掌心流淌而出,贴着地面蔓延,迅速覆盖了整个房间的地面、墙壁、天花板。光芒所过之处,灰尘被无形力量清除,蛛网被剥离,潮湿的水汽被驱散,空气中难闻的气味被分解、转化。
几秒钟后,房间焕然一新。
虽然依旧简陋,但变得干净、干燥、适宜居住。
拉普兰德又走到角落的货箱前,打开看了看。里面是一些过期的罐头食品、瓶装水、以及一些基础的医疗用品和工具。
“资源评估:可食用罐头23个,饮用水40升,医用纱布5卷,消毒酒精3瓶,基础工具一套。可利用度中等。”
她取出一些罐头和水,分给德克萨斯和塞法利亚。“先补充体力,处理伤口。”
然后她自己走到房间另一侧,盘膝坐下,闭上了眼睛。
“我需要一点时间,巩固新获得的力量,并进一步分析从枪魔事件中提取的信息,尤其是……与战争恶魔相关的部分。”
德克萨斯和塞法利亚点点头,知道此刻不宜打扰。她们默默地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势,食用罐头。
拉普兰德的意识沉入混沌适应引擎。
引擎正在全速处理着此前加冕仪式中吞噬的、海量的枪魔残留概念碎片。这些碎片中蕴含着关于“概念层级力量运作”的宝贵信息,虽然来自枪魔体系,但经过引擎的转化与重构,可以成为她理解类似层次存在的基础。
她重点关注那些与战争恶魔产生联系的碎片。
通过“联系网络感知”,她能够顺着这条联系,反向追溯、分析战争恶魔的某些本质特征。
这不是直接读取战争恶魔的思想或记忆,而是通过分析“枪魔与战争恶魔曾经产生过何种互动”这一事实所遗留的“痕迹”,推断出战争恶魔的部分属性。
就像考古学家通过两个文明遗迹中相似的器物,推断它们曾有过交流,并进一步分析交流的性质与影响。
拉普兰德的引擎正在做类似的事,但速度与精度远超任何考古学家。
她“看到”了——
战争恶魔,作为天启四骑士之一,其概念核心并非单纯的“战争行为”,而是更底层的“有组织的、大规模的暴力冲突”以及“由此产生的征服、毁灭、秩序重塑”这一完整循环。她是“战争”这一社会现象与人类集体潜意识的恐怖结合体。
她与枪魔的联系,属于“从属与强化”关系——枪械作为现代战争的核心工具之一,其概念天然从属于“战争”大概念之下。战争恶魔可以轻易调用、强化、乃至一定程度上“支配”枪魔的力量(如果枪魔愿意配合)。但反过来,枪魔无法影响战争恶魔的本质。
在之前的东京事件中,战争恶魔确实在某个时刻,向枪魔真身“注入”了一丝属于“战争”的概念特质,强化了其毁灭性与不可阻挡性。这也是枪魔真身能够如此迅速地突破现实屏障、展开概念领域的原因之一。
但战争恶魔并未直接参战。她更像是一个观察者,一个推动者,一个……等待有趣戏剧上演的观众。
直到拉普兰德以逻辑悖论引发枪魔自爆,战争恶魔的兴趣才被真正点燃。
拉普兰德继续深入分析。
通过枪魔残留的碎片,以及战争恶魔留下的那一丝“注视”所蕴含的信息,引擎开始构建战争恶魔的“概念模型”。
模型还很粗糙,只有基础框架:
名称:战争恶魔(war devil)
概念层级:根源性(天启四骑士级)
核心属性:有组织暴力、征服、毁灭与秩序重塑
能力倾向:大规模概念操纵、领域支配、赋予与剥夺“战争属性”、引导智慧生命体的冲突本能
已知联系:与枪魔(从属\/强化)、与其他战争相关概念恶魔(复杂网络)、与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战争恐惧(源头供养)
当前状态:活跃,兴趣指向——拉普兰德(异数\/潜在挑战者\/有趣玩具)
模型建立的同时,混沌适应引擎的某个专门区域,开始生成针对“战争概念”的“适应性预加载协议”。
这不是立刻获得对抗战争恶魔的力量,而是提前为可能遭遇战争恶魔或她的力量影响做准备。就像免疫系统提前制备针对某种病毒的抗体模板,当真正遭遇病毒时,可以迅速大量生产抗体。
协议内容包括:
——识别“战争概念”能量特征的基础辨识模式。
——解析“战争领域”空间结构特性的初步算法。
——抵抗“战争概念”对心智影响(如煽动冲突欲望)的初步心理屏障构建方案。
——针对“战争概念”可能发起的“概念侵蚀”与“规则覆盖”的初步抵抗与适应策略框架。
所有这些,都建立在拉普兰德刚刚获得的、对枪魔体系(作为战争概念的子集)的深刻理解之上。通过理解“子集”,推演“母集”的部分特性,并提前进行适应性准备。
这就是“适应并学习万物及其联系”的恐怖之处——击败一个敌人,不仅意味着适应了这个敌人本身,还意味着开始适应这个敌人所从属的整个概念网络。
枪魔已不再是威胁。
但通过击败枪魔,拉普兰德已经为自己未来面对战争恶魔乃至其他与“暴力”、“冲突”、“毁灭”相关的概念存在,打下了重要的基础。
引擎继续运转。
除了战争恶魔,它还开始处理其他从枪魔联系网络中捕捉到的、较细的联系线索。
“暗杀”、“狙击”、“爆炸”、“金属”……一个个相关的概念恶魔或次级存在的模型开始被初步建立,适应性预加载协议也开始生成。
虽然这些协议目前都非常简陋,只能应对最表层的接触,但随着未来可能的信息补充,它们会不断完善、进化。
拉普兰德就像在编织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
网的中心是她自己。
网的每一根丝线,都连接着一个她“接触”过或“间接关联”过的概念存在。
每多一根丝线,她对这个世界概念层面的理解就更深一分,她的适应能力就更全面一分。
终有一天,这张网会覆盖所有。
她将成为……行走的、活着的“适应”概念本身。
时间在静谧的地下室中流逝。
德克萨斯和塞法利亚处理完伤口,吃了些东西,轮流休息,同时保持警惕。
拉普兰德则一直处于那种深层的冥想状态,周身笼罩着极其微弱的银灰色光晕,那是混沌适应引擎全力运转的外在表征。
大约两小时后。
拉普兰德睁开了眼睛。
血色眼眸中的银灰微光,比之前更加稳定、更加深邃了。
她缓缓站起,活动了一下脖颈,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
“姐姐,您好了吗?”塞法利亚立刻关切地问。
“初步巩固完成。”拉普兰德点头,“对新力量的掌控度达到72%,预计二十四小时内可提升至90%以上。针对战争恶魔及其他相关存在的适应性预加载协议已生成基础框架。”
她走到房间中央,再次环顾四周。
“这里作为临时据点可以,但不够隐蔽,资源有限。我们需要一个更安全、更具信息获取能力的长期落脚点。”
“姐姐有计划了?”德克萨斯问。
拉普兰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再次闭上眼睛,引擎全开,概念触须向外延伸。
这一次,她的感知范围更广,更精细。
她捕捉着这个区域所有的人类活动信号、电磁通信残留、能量异常波动……分析着幸存者群体的组织结构、资源分配、冲突矛盾……寻找着那些隐藏在表象之下的、真正有价值的信息节点。
十分钟后,她睁开眼。
“找到了。”她嘴角勾起一丝熟悉的、带着狂气与兴味的弧度,“一个有趣的地方。”
“哪里?”
“地下。”拉普兰德指向脚下,“这个工业区下方,有一个废弃的、冷战时期建造的防核掩体网络。部分通道仍然连通,但大部分入口被封死或遗忘。现在,其中几个较大的掩体空间,被一个非官方的能力者组织占据,作为秘密据点。他们自称‘废墟清理者’,表面从事废墟搜救和物资回收,暗地里进行情报交易、黑市物品流通,甚至接一些‘特殊委托’。”
“他们实力如何?”德克萨斯问。
“核心成员约十五人,其中七人拥有契约能力或天生异能,实力从d级到b级不等。领导者是一个前自卫队军官,契约了一个‘地形操纵’类的恶魔,能力评级b+。组织整体风格务实、谨慎,但不过分保守。他们掌握着这个区域乃至更广范围的情报网络,与多个幸存者团体、地下商贩、甚至某些官方残余机构有联系。”
“姐姐想和他们接触?”塞法利亚有些担忧,“会不会有危险?”
“危险永远存在。”拉普兰德说,“但通过他们,我们可以最快获得关于东京现状、各方势力动态、以及……玛奇玛和战争恶魔相关情报。而且——”
她眼中银灰微光流转。
“——我已经开始适应他们的存在模式了。”
在刚才的感知中,拉普兰德的概念触须已经捕捉到了那个地下掩体中散逸出的、属于其成员的微弱能量特征、思维情绪碎片、甚至他们之间使用的暗语和通信模式片段。混沌适应引擎正在分析这些信息,建立针对该组织的“行为模式模型”和“沟通适应协议”。
当她真正与他们接触时,她将能够更快地理解他们的意图、预判他们的反应、并以最有效的方式达成自己的目标。
“我们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和‘理由’进入他们的视野。”拉普兰德思考着,“单纯的陌生强者贸然接触,会引起过度警惕甚至敌对。最好是……让他们主动注意到我们,并认为我们有‘价值’。”
她再次感知周围环境,引擎飞速计算着各种可能性。
一分钟后,她有了方案。
“德克萨斯,塞法利亚,你们留在这里继续休整,尽量恢复。我去‘制造’一个机会。”
“陛下,您一个人太危险!”德克萨斯立刻反对。
“我只是去‘展示’一些东西,不是去战斗。”拉普兰德说,“而且,以我现在的状态,除非战争恶魔或同等级存在亲自出手,否则我想走,没人留得住。”
她的语气平静,但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
德克萨斯张了张嘴,最终低下头:“……请务必小心。”
塞法利亚也担忧地看着她。
拉普兰德点点头,走到地下室入口的铁门旁。
她没有推门,而是将手按在墙壁上。
银灰微光渗入墙壁。
“结构分析……厚度2.1米,材质钢筋混凝土,内部有天然岩层裂缝,可进行短距离概念跳跃直接抵达地表,无需经过上方仓库……”
光芒一闪。
拉普兰德的身影如同融入墙壁般消失。
下一秒,她已经站在仓库外的小巷阴影中。
夜色已深,废墟笼罩在黑暗里,只有零星的灯火在远处闪烁,那是幸存者们的据点。
拉普兰德血色眼眸扫视四周,银灰微光让她在黑暗中视物如同白昼。
她选定了一个方向,迈步走去。
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不会发出声响的位置,身影如同幽灵般在废墟间穿行。
她的目的地,是大约一公里外,一个“废墟清理者”组织已知的地面活动区域——一个半塌的超市,被他们用作临时的物资收集点和外围哨站。
拉普兰德并不打算直接闯入那个哨站。
她要在哨站附近,“偶然”地展现一些足以引起他们兴趣、却又不会过于夸张的能力,让他们主动报告给上层,从而引出接触的机会。
很快,她抵达了那片区域。
超市的轮廓在黑暗中显现,入口处有微弱的应急灯光,两个持枪的人影在门口警戒,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拉普兰德隐藏在超市对面一栋建筑的阴影里,引擎全开,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她“听”到了超市里隐约的对话声,是几个清理者在清点今天的收获。
她“看”到了超市后方小巷里,有几只被枪魔残留概念污染而变异的、如同金属与血肉混合的怪物在游荡。这些怪物是东京灾难的衍生品,威胁着幸存者的安全,也是“废墟清理者”们日常需要处理的麻烦之一。
她“感觉”到了超市地下,有一条隐蔽的通道入口,连通着下方的掩体网络。
一切信息尽在掌握。
拉普兰德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
几分钟后,时机来了。
超市后方,那几只变异怪物似乎被超市里的灯光或人声吸引,开始向着超市后门的方向移动。它们的移动触动了清理者设置的简易警报——几个空罐头被绳子串着,挂在巷子墙壁上,怪物碰到绳子,罐头叮当作响。
超市里的清理者立刻警觉。
“后巷有动静!可能是变异体!”
“妈的,今天第三波了!准备战斗!”
后门打开,四个清理者冲了出来,手持改装过的枪械和冷兵器,紧张地对着黑暗的小巷。
那几只怪物也从阴影中现身——总共三只,体型如狼犬大小,表皮覆盖着暗铁色的金属鳞片,四肢末端是锋利的金属刃爪,口腔里布满旋转的锯齿状金属牙齿,眼中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它们发出低沉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嘶吼,扑向清理者。
战斗爆发。
清理者们显然经验丰富,配合默契。两人开枪射击,吸引怪物注意,另外两人绕侧,试图用冷兵器攻击怪物的关节薄弱处。
但变异怪物的速度和防御力超出预期。子弹打在金属鳞片上火花四溅,却难以穿透。冷兵器的劈砍也被灵活地格挡或闪避。一只怪物甚至猛地跃起,扑倒了一个持枪的清理者,金属刃爪狠狠抓向他的胸膛!
“乔伊!”其他清理者惊呼,却来不及救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银灰色的光芒,如同最纤细的丝线,从侧面阴影中悄无声息地射出,精准地缠住了那只怪物的前肢刃爪。
怪物前扑的势头猛地一滞。
紧接着,银灰丝线轻轻一抖。
怪物的刃爪,连同其连接的肢体关节,发出一连串密集而清脆的“咔嚓”声。
不是被切断,而是……每一个关节、每一个连接处,都被一股巧妙的、震荡性的力量同时“拆卸”开来!
刃爪、前臂、上臂、肩关节……如同被拆散的模型零件,哗啦啦散落一地!
怪物失去前肢,惨嚎着倒地。
其他清理者和怪物都愣住了,看向银灰丝线射来的方向。
阴影中,一个身影缓缓走出。
银白的长发在微弱的夜风中轻扬,血色的眼眸在黑暗中泛着幽光,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弧度。
正是拉普兰德。
她没有看那些清理者,目光落在那两只剩下的怪物身上。
“金属与血肉的强制融合……枪魔概念污染的次级衍生物……结构不稳定,存在十七处能量循环薄弱点,三处逻辑冲突导致的生理缺陷……”
她轻声自语,如同在分析实验标本。
然后,她抬起右手,食指轻轻一点。
两点银灰光芒从指尖飞出,精准地没入两只怪物的胸口——正是她刚才分析出的、能量循环最薄弱的节点。
怪物身体猛地僵直。
下一秒,它们体表的金属鳞片开始以那两点为中心,迅速失去光泽、锈蚀、崩解!如同连锁反应,锈蚀蔓延至全身,血肉部分也开始急速枯萎、腐败!
短短三秒钟,两只怪物就化作了两堆暗红色的锈渣和干瘪的有机物残骸,瘫倒在地,再无生机。
而那只被拆卸了前肢的怪物,也被拉普兰德随手补上一指,步了后尘。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高效。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没有复杂华丽的招式。
只有精准到令人发指的“弱点打击”和“结构破坏”。
四个清理者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又看向那个突然出现、轻松解决三只让他们苦战的变异怪物的神秘女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拉普兰德这才将目光转向他们,血色眼眸中的银灰微光微微流转,扫过他们每个人。
“能量反应微弱,契约等级d到c。武器改装粗糙但实用。战斗配合度75%,心理素质中等偏上。可交流。”
她做出判断,然后开口,声音平静而清晰:
“告诉我,这里谁负责?”
语气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仿佛她问出问题,就理应得到回答。
四个清理者面面相觑,其中看起来最年长、脸上有一道疤的男人咽了口唾沫,警惕地问:“你……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们?”
“我在问问题。”拉普兰德向前走了一步。
她并没有释放威压,但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气度,却让四个清理者感到无形的压力。
疤脸男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先不要激怒这个神秘强者:“我们……我们是‘废墟清理者’的人。这里的临时负责人是威尔森,他在下面……”
他指了指超市地下。
“带我去见他。”拉普兰德说。
“这……威尔森先生不见外人,除非有预约或者……”
“告诉他,”拉普兰德打断了他,血眸中闪过一丝银灰光芒,“我知道关于‘枪之恶魔真身湮灭中心区域’的情报,以及……那里可能残留的、高价值概念结晶的线索。”
这句话,是她刚才通过感知清理者们的思维碎片,捕捉到的他们当前最关心的“热点话题”之一——枪魔湮灭后,其核心区域可能留下珍贵的概念结晶,那是能力者和恶魔契约者渴求的强化资源。各个组织都在暗中寻找相关信息。
果然,四个清理者脸色一变。
疤脸男人眼神闪烁了几下,最终咬牙点头:“好……你等一下,我下去通报。”
他转身跑回超市,从后门进入,消失在地下通道入口。
另外三个清理者则更加警惕地看着拉普兰德,手中的武器虽然放低,但手指仍扣在扳机上。
拉普兰德毫不在意,她静静地站在原地,引擎继续全开,感知着超市内外的所有动静,分析着“废墟清理者”组织的更多细节。
两分钟后,疤脸男人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魁梧、留着络腮胡、穿着战术背心的白人男子,年龄大约四十岁,眼神锐利,身上散发着明显的能量波动——正是威尔森,b级能力者,契约了“地形操纵”恶魔。
威尔森打量了拉普兰德几眼,眼神中带着审视和疑惑。
他感知不到拉普兰德的具体能量等级,这只有两种可能:对方是毫无能力的普通人(但显然不可能),或者对方的实力远超自己,能够完美隐匿气息。
结合刚才手下描述的诡异战斗方式,威尔森倾向于后者。
“你说你知道枪魔湮灭中心区域的情报?”威尔森开门见山,语气谨慎,“那里现在被多重概念乱流和时空褶皱封锁,我们派了三波侦察队,全都失联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去过那里。”拉普兰德平淡地说。
威尔森瞳孔一缩:“活着回来的?就你一个人?”
“还有两个同伴,他们受了伤,在休整。”拉普兰德说,“我可以提供中心区域的概念乱流分布图、安全路径、以及可能存在的概念结晶富集点坐标。作为交换,我需要一个安全的落脚点,一些基础的物资,以及……接入你们的情报网络,获取关于东京现状和某些特定目标的信息。”
威尔森沉默了几秒,大脑飞速运转。
对方的情报价值极高,如果属实,组织将能在争夺枪魔遗产的竞争中占据先机。但对方来历不明,实力莫测,风险同样巨大。
“我如何相信你的情报是真的?”威尔森问。
拉普兰德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右手,掌心向上。
银灰色的光芒在她掌心汇聚,迅速凝结成一颗拳头大小、不断变幻着复杂几何结构的半透明晶体模型。模型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一片区域的三维地图,地图上标注着各种颜色的能量流线、危险区域标记、以及几个闪烁的光点。
“这是中心区域西北象限的局部模型。”拉普兰德说,“包含三条相对安全的渗透路径,以及一个c级概念结晶的预估富集点。你可以派人去验证。作为诚意,这部分情报免费。”
威尔森死死盯着那个模型,他能感觉到模型中蕴含的、真实的概念信息残留!这绝不是能够轻易伪造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成交。”威尔森伸出手,“欢迎加入‘废墟清理者’的临时合作者名单,女士。请问怎么称呼?”
拉普兰德握住他的手,血色眼眸中银灰微光流转。
“拉普兰德。”她说,“叫我拉普兰德就好。”
在握手的瞬间,混沌适应引擎已经完成了对威尔森能量特征的采样、对其契约恶魔属性的初步分析、以及对“废墟清理者”组织沟通风格与行为模式的更深层适应。
接触,达成。
接下来的信息获取、资源补充、乃至通过这个组织间接了解战争恶魔和玛奇玛的动向,都将顺理成章。
拉普兰德松开手,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一些。
新的舞台,已经搭好。
而她,这位刚刚完成自我加冕的“适应之主”,将在这片废墟之上,开始编织属于她的、更加庞大而精密的网。
战争恶魔的注视?
那不过是下一场“适应”实验的邀请函罢了。
她抬起头,血色眼眸望向夜空深处,仿佛能穿透云层,直视那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观察者。
银灰色的微光在眼底悄然流转,如同永不疲倦的齿轮。
适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