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那道荆棘密布的山脊时,太阳已经彻底跳出了地平线。金红色的光泼洒下来,却带不来多少暖意,反而将四人狼狈的身影在山石上拉得细长、摇晃。
陆深右臂的伤口暂时被桑午的药膏压制住了,那股阴冷能量消退了大半,但残留的刺痛感和肌肉的僵滞依旧明显。他大部分重量压在没受伤的左臂,靠着守御棒偶尔点地支撑,才能跟上队伍。
姜眠走在最前面引路。她的头痛减轻了些,但脑海中那些嘈杂的记忆碎片仍在不断翻涌,需要她分神去梳理、压制。曦光之民的过往像一部沉重而悲伤的默片,一帧帧在她意识深处闪现。她凭着织天梭那点模糊的方向感,带领大家沿着陡峭的山坡向下,朝蓝琰之前说的那条干涸河床靠近。
桑午紧跟在姜眠身后,不时回头担忧地看一眼陆深和负责断后的蓝琰。她的小药囊已经空了一小半,刚才处理陆深的伤口用掉了不少珍贵的药材。她一边走,一边下意识地观察着周围的植物,偶尔眼睛一亮,迅速弯腰采下几株不起眼的草药塞进包里——山野间长大的本能,让她随时都在补充“库存”。
蓝琰走在最后,千机引的丝线如同蛛网般悄无声息地撒在身后经过的路径上,既是为了预警追兵,也是在布置一些不起眼却麻烦的小障碍。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冷硬,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那两个被派来监视他们的掘墓人并没有急于靠近,而是像耐心的猎人,远远辍着,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压力。
“到了。”最前面的姜眠低声说,停下了脚步。
前方地势豁然开朗,一片宽阔的、布满鹅卵石和沙土的河床出现在眼前。河道确实已经干涸多年,只在中央最低洼处残留着几道混浊的泥水细流。两侧是高高的、被水流冲刷得陡直的土崖,长满了顽强的灌木和杂草。河床蜿蜒曲折,通向远处更茂密的山林。
“顺着河床往下游走,大概七八里地,地图上标着有个废弃的护林站,也许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或者至少能避开空中侦察。”蓝琰快步上前,蹲在河床边缘,抓起一把沙土搓了搓,又看了看河床的走向和两侧崖壁的高度,“这里视野相对开阔,不利于隐蔽,但脚印容易被水流和风吹散,而且两侧有制高点,反而能提前发现靠近的人——只要我们能走得够快。”
“那就快走。”陆深言简意赅,率先踏入了干涸的河床。卵石松动,他受伤的右臂无法有效保持平衡,身形晃了一下。
姜眠立刻伸手扶住他另一边胳膊。陆深身体微微一僵,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低声道了句:“谢谢。”
四人不再多言,沿着河床中央较为平坦的沙土地带,快速向下游移动。脚下是松软的沙土和硌脚的卵石,深一脚浅一脚,走起来并不轻松。清晨的阳光逐渐变得炽烈,晒在背上,混合着奔逃的汗水,让人感到粘腻和焦躁。
沉默只持续了不到一刻钟。
蓝琰忽然停下脚步,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撮沙土,放到鼻子下闻了闻,眉头紧锁。
“怎么了?”姜眠问。
“血腥味。”蓝琰的声音压得很低,“很淡,被风吹散了,但……是新血。还有一点……烧焦的皮肉味。”他起身,警惕地望向河床前方拐弯处,“不是动物。是人的。”
陆深和姜眠心头一紧。桑午也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药囊。
“过去看看?”蓝琰看向陆深,征询意见。在这种地方出现血迹,可能是山民或猎户受伤,但也可能是……别的麻烦。
陆深略一沉吟,点了点头:“小心点。”
四人放轻脚步,紧贴着河床一侧的土崖阴影,慢慢朝拐弯处摸去。血腥味越来越明显,其中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腥甜与腐败混合的古怪气味。
拐过弯,眼前的景象让四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河床在这里变得稍微宽阔了一些。沙土地面上,一片狼藉。
三具穿着破烂迷彩服、早已僵硬多时的尸体以扭曲的姿态倒伏在地上,身下是大片早已变成黑褐色的血迹。他们的死状极其凄惨:一具胸口被撕开,内脏不翼而飞;一具脖颈几乎被完全扭断,头颅以诡异的角度耷拉着;最后一具最完整,但面色青黑,七窍流出黑色的血痂,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临死前的恐惧。
尸体周围,散落着一些装备:断裂的工兵铲、空了的弹匣、几个撕开的压缩饼干包装袋,还有一盏摔碎了的头灯。从装扮和携带的物品看,这三人更像是盗墓贼或者非法的野外探险者,而非山民或护林员。
但吸引四人目光的,并非这些尸体本身。
在尸体中间,靠近河床中央的位置,沙地上赫然有几个深深的、非人的足迹。那足迹比成年男子的手掌还大,形似兽爪,却只有三趾,趾端印痕尖锐深邃,仿佛能轻易刺穿皮肉。更诡异的是,足迹周围的沙土,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所有的水分和生机,轻轻一碰就化成了细腻的粉末。
而在这些足迹延伸向河床对岸土崖的方向,一片低矮的灌木丛上,挂着几缕布条和一丝丝暗红色的、如同活物般缓慢蠕动的粘稠物质。
“这……这是什么东西干的?”桑午声音发抖,她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死状和痕迹。木灵之血让她清晰感知到,那灰白色的沙土和暗红色粘稠物里,都残留着一种强烈的、混乱而贪婪的“饥饿”感,与“影蚀”的阴冷相似,却又多了一种狂暴的兽性。
陆深忍着不适,上前两步,守御棒小心地探向一缕挂在灌木上的暗红色粘稠物。棒尖还未触及,那粘稠物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收缩了一下,然后“啪”地一声轻响,自行汽化,消失不见,只留下一股更加浓烈的腥甜腐败气味。
“不是普通野兽。”陆深脸色凝重,收回守御棒,“也不是纯粹的‘影蚀’造物……更像是某种被‘影蚀’力量长期污染、侵蚀后,发生畸变的本地生物。或者……”他看向那些灰白色的足迹,“是当年曦光之民封印时,没能完全清理干净、遗落在这片土地上的‘渊暗’残渣,经过漫长岁月,演化成了某种实体怪物。”
蓝琰已经快速检查了一遍尸体和散落的装备,从一具尸体腰间摸出一个防水袋,里面有几张模糊的照片和一张手绘的简陋地图。照片拍摄的是山崖上的某些特殊岩画和符号,地图则隐约指向这片山区更深处的某个地点。
“这帮家伙,果然是来‘挖宝’的。”蓝琰将照片和地图塞进自己口袋,“看死状,他们可能惊扰了不该惊扰的东西,被守‘门’的怪物给撕了。”
姜眠的目光却死死盯在那些灰白色的足迹上。织天梭传来一阵阵针刺般的预警,但预警的来源并非眼前的尸体或足迹,而是更深、更远处……仿佛顺着这些足迹消失的方向,在河床下游,在那片更茂密的山林里,有某种更庞大、更令人不安的东西,正被这边的血腥味和他们的到来,缓缓唤醒。
“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她声音干涩,“越快越好。这东西……可能不止一只。而且它们对‘光’……或者说对‘有序’的能量,格外敏感和憎恶。”曦光之民的记忆碎片中,有关于某些被黑暗污染的守护兽或地形生物的零星记载,它们会疯狂攻击任何带有“光明”或“契约”气息的存在。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
“呜嗷——!!!”
一声低沉、嘶哑、完全不似任何已知动物的咆哮,骤然从河床下游的密林深处传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直透骨髓的冰冷和疯狂,震得人心脏发麻。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此起彼伏,从不同方向传来,正在快速向这边靠近!
“被发现了!”蓝琰脸色大变,“跑!往上跑!回山脊!”
往回跑意味着可能再次撞上那两名监视的掘墓人,但总比留在这里被一群未知的怪物包围强!
四人毫不犹豫,转身就往回狂奔!什么脚印,什么隐蔽,都顾不上了,保命要紧!
身后的咆哮声越来越近,伴随着利爪刨地的沙沙声和灌木被粗暴撞开的咔嚓声。腥甜腐败的气味顺风飘来,令人作呕。
桑午体力最弱,已经开始气喘吁吁。蓝琰一把将她拽到身边,几乎是半拖着她往前跑。
陆深咬紧牙关,受伤的右臂每一次摆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但他速度不减,甚至刻意放慢半步,挡在姜眠和追兵之间。
姜眠一边跑,一边拼命催动织天梭。金色的丝线向后飘散,不是攻击,而是再次尝试“编织”干扰——编织虚假的热源、气味、声音,试图迷惑那些追踪而来的怪物。
就在他们快要冲回之前拐弯处时,前方河床上方的土崖边缘,突然出现了两个黑色的身影!
正是那两名一直远远监视的掘墓人!
他们似乎也被下游传来的诡异咆哮惊动,正居高临下,冷冷地俯瞰着狼狈奔逃的四人,以及他们身后迅速逼近的、令人不安的动静。其中一个掘墓人已经举起了手中那奇特的步枪,枪口不是对准四人,而是微微偏转,似乎锁定了他们身后河道拐角处——怪物即将出现的位置!
(第一百一十一章完)
前有堵截,后有未知的凶残怪物。
两名掘墓人冰冷的面甲下,眼神难以捉摸。他们是会趁机落井下石,将四人逼入绝境?还是会先解决掉那些明显更具威胁的“污染怪物”?
河床拐角处,第一道黑影伴随着腥风,猛扑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