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的灯光扫过墙角,影子拉得老长。王天放抬手一停,队伍就地贴墙。几秒后车开远了,他才挥了下手,队伍继续往前走。
雷淞然肚子叫得像打鼓。从码头一路拼到这儿,中间没吃一口饭,光喝了几口凉水。他腿软,不是怕,是饿的。脚底板发飘,脑袋也轻,走两步就想哼小曲儿。
前面街口亮着灯,一股香味冲鼻子而来——芝麻酱、酱油、还有滚烫的碱水面搅在一起的味道。一个小摊支在路边,铁锅冒着白气,老板正用筷子飞快地拌面,哗啦一声倒进碗里,撒上葱花和萝卜丁。
雷淞然眼睛直了。
他摸了摸腰间的铜板,那是临行前李木子塞给他的,说是“万一路上饿死”。他没多想,几步蹿过去,扔下一枚铜板:“来一碗!多加芝麻酱!”
老板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人穿着土布褂子,裤脚还沾着泥,脸也黑乎乎的,但眼神贼亮。他没多问,捞面下锅,三分钟不到,一碗热干面递了过来。
雷淞然接过碗,转身就走,边走边吸溜。
第一口下去,差点把舌头吞了。面烫,酱稠,香得他整张脸都皱起来,又立刻舒展开,像是被人按着头笑。
“哎哟我天!”他大声嚷,“这面太带劲了!比俺村过年杀的猪还香!”
旁边一个挑担的老汉听见了,噗嗤笑出声:“你这是吃面还是吃魂?”
雷淞然不理,嘴巴咧得更大,腮帮子一鼓一鼓,吸溜声震天响。他左手端碗,右手护着腰,脚步没慢,还在队列中间跟着走。每吸一口,脖子一仰,芝麻酱糊了一嘴,下巴上挂成丝。
他吃得夸张,其实眼珠子一直在转。
眼角扫左边店铺门口,有个穿长衫的男人蹲着抽烟,烟头明灭两次,没动。再往前,电线杆后面站着个戴草帽的,手里拎着布包,站了有一会儿了。屋檐下还有个卖糖葫芦的小孩,一直盯着他们这支队伍看。
雷淞然假装被辣得咳嗽,借机扭头往后瞥了一眼。李治良还在,被史策扶着,走得慢,但没掉队。王皓走在前头,背影挺直,手始终没离开肩后的铲子。
他低头又扒拉一口面,嘴里还在喊:“这面筋道!嚼着有劲!老板你藏了牛腱子肉吧?不然哪来这香味!”
老板在摊子后头乐得直拍大腿:“你再夸我都要给你免单了!”
雷淞然咧嘴一笑,露出两颗沾着芝麻的牙。他故意把碗举高,让灯光照着脸,像是陶醉得不行。可就在低头那一瞬,他看清了对面药铺玻璃窗里的倒影——那个戴草帽的人,动了。
那人慢慢跟上来,距离拉近了十步。
雷淞然不动声色,脚底下却悄悄挪了半步,正好挡住李治良的侧影。他一边吃,一边把空着的那只手滑进袖口,摸到了那根短铁棍。不长,八寸,一头磨尖,是他用洛阳铲的废料偷偷削的。
“再来一口!”他大声说,像是给自己打气,“这可是救命的面!不吃饱哪有力气跑路!”
他又吸了一大口,面条甩到脸上也不擦。人群里有人笑他没见过世面,也有小姑娘捂嘴偷笑。他不在乎,越疯癫越好。
那个戴草帽的又靠近了五步。
雷淞然忽然停下,弯腰假装系鞋带,实则借着这个动作,把碗塞进了路边一个垃圾筐。他直起身时,嘴一抹,笑容收了,眼神冷了下来。
他没再说话,脚步加快,重新回到队伍中段,紧挨着李治良。一只手搭上对方肩膀,低声说:“哥,撑住,快到了。”
李治良喘着气点头,额头全是汗。
雷淞然没松手,另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短棍上。他目光扫过前方十字路口,南巷就在三十米外,树影压着路面,黑一块白一块。
他看见那个戴草帽的也拐进了主街,但没有立刻跟上来,而是站在路灯下,点了根烟。
雷淞然嘴角抽了一下。
他刚才吃的不是一碗面,是一次试探。
如果那人真是冲他们来的,不会只远远跟着。真正的杀手,要么动手,要么消失。这个人既不消失也不动手,反而刻意露出行迹——有问题。
他轻轻碰了碰史策的手臂,用嘴型说了两个字:“回头。”
史策微微一顿,没回头,只是算盘在袖子里响了一下。
队伍继续前行。
雷淞然不再表演,也不再说话。他低着头,脚步稳定,耳朵竖着听风声。街边一家理发店开着门,里头收音机在放京戏,声音断断续续。远处电车铃响,叮当两声,又没了。
他闻到了汗味、煤烟味,还有李治良身上那股野菜汤的酸馊气。他自己嘴里还泛着芝麻酱的腻香。
走到南巷口时,太阳刚好从云里钻出来,照在青石板上,反光刺眼。
雷淞然眯了下眼。
他看见巷子深处有棵树,树荫底下摆着个小板凳,凳子上坐着个人,手里摇着蒲扇。
那人穿着灰布衫,脸对着街口,像是在等人。
雷淞然的手握紧了短棍。
他刚想提醒王天放,却发现王天放已经停下了。
王天放站在巷口,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
雷淞然屏住呼吸。
王天放抬起右手,缓缓举起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