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人病房的日光灯白得有些晃眼。
张远平躺在病床上,左臂裹着石膏,胸口缠着绷带。
手术是上午做的,麻醉的效力正在褪去,疼痛如同潮水般一阵阵涌来。
他闭着眼,意识却无比清醒。
星核在胸腔深处缓慢搏动,每一下都泵出细如发丝的能量,沿着《基础引气诀》的路线缓缓运转。
第四周天。能量流过断裂的肋骨处,细胞分裂的速度悄然加快。
现代医学需要三个月才能愈合的骨折,按照这个进度,也许四十天就能长出完整的骨痂。
门被推开。护士推着药车进来,车轮在瓷砖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张远,换药了。”护士是个中年女人,语气平淡得像在念说明书。
张远睁开眼。
护士解开他胸前的绷带,动作不算轻柔。
手术刀口缝了十二针,此刻红肿未消。她用镊子夹起碘伏棉球,开始消毒。
“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想不开。”
护士忽然开口,眼睛没看他,专注着手上的动作,“从那么高跳下来,你知道给多少人添麻烦吗?救护车、警察、医生,还有那个货车司机,人家好好开着车,差点被你吓出心脏病。”
张远没说话。棉球擦过伤口边缘,带来刺痛。
护士继续说:“你这种自杀未遂的病人我见多了。过几天不疼了,又会觉得活着没意思。我告诉你,命是你自己的,但死在外面就是给社会添乱。”
她缠上新的绷带,打了个结。
“今天开始做康复训练。左手指关节每小时活动十分钟,防止肌肉粘连。明天可以下床走动了,别老躺着。”
护士推着车离开,门轻轻关上,病房重归寂静。
张远抬起右手,看了看手掌。皮肤有些苍白,指关节处有细小的旧伤,那是很久以前打篮球留下的。
属于张远的记忆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浮上来。
第一次见孙丽,高中开学典礼。她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礼堂舞台上代表新生发言。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她身上投下斑斓的光斑。
“我叫孙丽,来自城南初中。希望未来三年,能和各位同学一起努力,追寻梦想。”
台下掌声雷动。张远坐在第三排,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她。
后来他才知道,那身连衣裙是香奈儿的当季新款,价格相当于他父亲公司一个普通员工半年的工资。
记忆的画面开始加速。
他每天早晨绕路去城东那家老字号早餐店,买孙丽最爱吃的豆沙包和豆浆,送到她教室门口。
孙丽总是笑着接过去,说谢谢。然后转身分给同桌的女生。
他攒了三个月零花钱,买了条施华洛世奇的水晶项链,在她生日那天红着脸送出去。
孙丽拆开盒子,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挺好看的,不过我现在更喜欢蒂芙尼的设计。”
项链被她随手放在书桌抽屉里,再没戴过。
高三毕业舞会,他鼓起勇气邀请孙丽跳舞。她穿着银色晚礼服,挽着另一个男生的手臂,对他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我有舞伴了。”
那个男生是副市长家的公子。
画面继续翻涌,色彩却开始变得灰暗。
父亲张启明的公司越做越大,孙丽对他的态度也渐渐升温。
大学时他们终于“在一起”了,如果每天发微信、每周吃一次饭、偶尔允许他牵一下手算在一起的话。
大四那年,孙丽说想创业,做高端民宿。张远求父亲投了五百万。
民宿开业三个月就亏损关门。孙丽哭着说对不起,张远抱着她说没关系。
那是第一笔钱,后来还有第二笔,第三笔。
父亲不是没提醒过。“小远,那个孙丽,心思不在你身上。她看你的眼神,和看公司财务报表差不多。”
张远听不进去。他以为只要够好,够真诚,总能打动她。
直到三年前的那个雨夜。父亲突发心梗,送进急救室。张远在医院走廊里接到孙丽的电话。
“张远,公司现在需要一笔流动资金,三千万。你爸那个老古董不肯批,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他握着手机,听着病房里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
“我爸在抢救。”他的声音在发抖。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那……等他醒了再说吧。不过这笔钱真的很急,关系到公司下个月能不能中标城东那块地。”
后来父亲挺过来了,但身体大不如前。公司的事渐渐交给张远处理。
孙丽开始频繁出现在公司,以“未来老板娘”的身份。她带来了自己的团队,安插进财务、采购、人事这些关键部门。
父亲躺在病床上,握着他的手说:“儿子,爸爸可能看错人了。孙丽那丫头……心太贪。你要守住公司,那是你爷爷一辈子的心血。”
张远点头,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孙丽。
她总是有办法。撒娇,哭诉,冷战,最后又温柔地抱着他说“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
去年春天,父亲走了。葬礼上,孙丽哭得比他还伤心。
母亲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
公司开始出现各种问题。供应商突然断货,银行催收贷款,客户纷纷解约。张远焦头烂额,孙丽说可以找她父亲帮忙。
孙氏集团注资了,条件是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
三个月后,远航集团正式宣告破产清算。所有资产被孙氏集团旗下的子公司以“合理价格”收购。
清算完成那天,孙丽约他在咖啡厅见面。
她穿着黑色套装,妆容精致,和往日判若两人。
“张远,我们分手吧。”她说得平静,“你家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们不适合。”
他呆呆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那些钱……那些项目……”
“都是商业行为。”孙丽端起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要怪就怪你自己太天真。商场如战场,谁让你把底牌都亮给别人的?”
她站起身,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放在桌上。
“这里有十万,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拿着它,找个地方重新开始吧。不过别待在江城了,我爸不喜欢。”
她踩着高跟鞋离开,一次都没有回头。
记忆的画面停在这里。
病房里,张远睁开眼睛。日光灯的光线刺得他眼眶发酸。
胸口有温热的液体在涌动。他以为是血,伸手去摸,指尖触到一片湿润。
这眼泪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属于那个傻子的张远,连流泪都这么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