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合上存折。
八百万,对于曾经的张远来说,这点钱可能只是一块表,一次拍卖会的出价。
但对于现在的他,对于陈青山这个身份来说,这是一笔足以改变命运的启动资金。
更重要的是,“青山味道”这个品牌。
干净,踏实,有根基。更重要的是,它和孙家没有任何瓜葛。
“鲁飞呢?”张远问,“他家人怎么样?”
“鲁飞家……”王大壮表情复杂,“他失踪后,他爸妈也病了一场。后来我们每个月从公司账上给他们打生活费,现在好多了。就是老念叨儿子……我们也不敢说你们可能回不来了,只能说你们在外地做大生意,很忙。”
张远点点头,一切都清楚了。
陈青山和张小娟失踪后,留下的是一个还在运转的企业,一群还在等待的亲人,和一个干净的身份。
现在,这个身份是他的了。
“我想去看看我爸妈的墓。”张远说。
后山坟地,四座新坟挨在一起,墓碑上刻着名字,陈老栓和李秀英,张德富和胡蕙兰。坟头很干净,没有杂草,显然经常有人来打扫。
张远站在墓前,沉默了很久。山风很大,吹得衣角猎猎作响。
远处梯田层层叠叠,绿意盎然。更远的山峦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一幅水墨画。
“爸,妈。”他轻声说,“我回来了。”
不是陈青山说的,是张远说的。但在这个瞬间,两者没有区别。
他从帆布袋里拿出那个布包,打开,把最后一点聚气散撒在四座坟前。淡红色的粉末在风中飘散,像某种无声的祭奠。
“我会好好活下去。”他说,“也会让该死的人,付出代价。”
下山时,王大红和王大壮等在路口。
“青山,今晚住家里吧。”王大红说,“你的房间一直留着,每天都打扫。”
“好。”
那间房在二楼,朝南,窗户对着山,视野很好。
房间很整洁,一张木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柜。书桌上摆着几本书,《食品加工工艺》、《企业管理基础》,还有一本翻旧了的《平凡的世界》。
墙上挂着照片,一张是陈青山和张小娟的结婚照。两人穿着红色的传统服饰,笑得很开心。
张小娟眼睛弯成月牙,陈青山搂着她的肩膀,表情有点羞涩。
另一张是“青山味道”开业时的合影。陈青山、张小娟、鲁飞、王大红、王大壮,还有几个员工,站在店门口,背后挂着招牌。
张远看着那些照片,看了很久,他打开衣柜。里面挂着几件衣服,半新不旧,都是陈青山的尺寸。
他拿出一件衬衫,换上,很合身。
镜子里的那张脸,和他自己原本的脸有八九分相似。
只是气质不同,陈青山的眼神更沉稳,更厚重,像山里的石头。而张远……曾经的张远,眼神是飘的,虚的,像浮在水面的油花。
现在,这双眼睛沉淀下来了,沉淀了四世的重量。
晚饭很丰盛。王大红烧了一桌子菜,都是当地的特色:腊肉炒蕨菜,酸菜鱼,菌子汤,还有自家做的陈氏酱。
饭桌上,王大壮详细讲了公司现在的情况。
“青山味道”目前在全国有三十多家分店,主要分布在一二线城市。产品线从最初的陈氏酱,扩展到辣酱、调味油、腊制品、干货等十几个品类。坚持不上市,资金靠自有资金和银行贷款。
“前个月菜籽油那边有人来接触过。”王大壮说,“想入股,或者收购。我们没同意。”
张远筷子顿了顿。“菜籽油?”
“嗯。就是那个粮油巨头。”
王大壮说,“他们最近动作很大。去年入股了粮油集团,现在又想往调味品领域扩张。找过我们几次,开价不低。”
“粮油集团……”张远重复这个名字。
“孙孟全家族的。”王大红接话,“做花生油的那个。现在也是大集团了,一年营收快两百亿。听说孙家最近在搞什么控股集团,把旗下资产都并进去了。菜籽油和他们合作,估计是想整合渠道。”
张远放下筷子。
孙氏,不是孙丽那个孙氏,是另一个孙氏。但同样是庞然大物,同样是盘根错节的家族企业。
这个世界,有钱有势的人,总喜欢用同样的方式扩张。
“你们做得对。”张远说,“公司不上市,不引入外部资本。这是根本。”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王大壮点头,“按你们定的规矩,稳扎稳打。就是……现在竞争越来越激烈。菜籽油,粮油这些大集团,资金雄厚,渠道广。我们这种小企业,压力很大。”
张远没说话,他在思考。
“青山味道”是一个很好的起点。干净,有基础,有现金流。
更重要的是,它在食品行业,这是一个永远有需求的行业,也是一个能积累大量终端数据的行业。
仅仅这样不够。他需要更快地成长。需要一张网,一张能伸到孙氏集团内部的网。
晚饭后,张远回到房间。他打开书桌抽屉,里面有一些旧物。陈青山的身份证、毕业证、驾驶证,还有一本日记。
张远翻开日记,字迹工整,一笔一划,像陈青山这个人一样踏实。
“2005年3月12日,今天和小娟去县城注册商标,名字想了好久,最后决定叫‘青山味道’。小娟说,这个名字好,实在。”
“2007年6月18日,第一家分店开业。生意比预想的好。鲁飞从城里回来帮忙,带了几个朋友。晚上大家一起喝酒,小娟唱歌了,唱的是《故乡的云》。”
“2010年9月3日,爸妈催我们要孩子。我和小娟商量,再等两年,等公司稳定些。小娟说好,她也不急。”
“2013年7月21日,洪水。小娟作为副县长,抗洪抢险是首要工作,我去找她……”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页,字迹很潦草,有些地方被水渍晕开,看不清。
张远合上日记,看向窗外。夜色浓重,山村没有路灯,只有零星几户人家的窗户透出光。远处传来狗叫声,此起彼伏。
他拿陈青山放抽屉里面的手机壳,连接上家里的wiFi,开始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