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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中心的空气凝成了冰。

主屏幕上,代表“疾风”的光点正切割着猩红色的极地风暴预警区,像一枚逆着命运洪流射出的箭矢,固执地指向大陆腹地。陈默的目光焊死在那个光点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怀表的金属表壳。冰凉之下,是持续不断、沉稳有力的搏动——咚咚,咚咚——如同第二颗心脏,通过无形的血脉与他紧密相连。

苏清雪那句“换我守护你的秘密”还在他耳膜深处灼烧。前世坠崖前无人接听的忙音,今生她撕碎协议时眼底的惊惶,深夜她蜷缩在旧外套里单薄颤抖的背影,子弹袭来时她义无反顾挡在前面的决绝……无数碎片翻涌碰撞,最终坍缩成胸口这稳定而温暖的搏动。

她还活着。

她在奔赴他。

这一次,他们终于——

“陈总!”林薇的声音像玻璃碎裂般刺耳,“‘方舟号’方向出现超高能级异常波动!能量读数指数飙升!波动模式……无法识别!它在干扰空间基础参数!”

陈默猛地抬头。代表海上堡垒的标记正闪烁不祥的红光,数据流如瀑布狂泻,能量读数已突破所有已知武器的阈值。

“分析源头!”他的声音沉冷如铁。

“正在尝试……这波动好像在扭曲某种……更底层的东西……”林薇的手指在控制台上化作残影,额角冷汗涔涔,“像是……像是对‘联系’本身的干涉……”

话音未落——

嗤啦!

所有屏幕同时爆出雪花,紧接着被蛮横地切入同一个信号源。

画面先是模糊的暗紫色流光,随即清晰。

中央,是一个结构复杂到令人眩晕的环形装置。非金非石的暗色材质表面,流淌着粘稠如活物的诡异紫光,那些光芒缓缓旋转、蠕动。装置前方,数十个透明圆柱舱整齐排列,在暗紫光芒映照下像一排冰冷的墓碑。

每个舱室里都关着人。

白发老妪徒劳拍打舱壁,嘴巴张合无声;孩童紧抱破烂玩偶,满脸泪痕;夫妻相拥试图为彼此遮挡那令人不安的光芒……恐惧穿透屏幕,扼住每个观看者的喉咙。

而更令人心悸的,是每个舱室上方悬浮的全息投影。投影清晰展示着人质与破晓同盟成员的亲密合影,旁边冰冷的白色字体标注:

【张秀兰,王海(代号:铁砧)之母】

【李小萌,赵建国(代号:老猫)之女】

【刘雅,孙强(代号:山鹰)之妻,孕期24周】

……

“小萌……是小萌!”一个年轻技术员失声喊道,指着画面角落里扎羊角辫、满脸泪痕的小女孩。

“铁砧的母亲……他刚把老人家接来城里……”

“山鹰他媳妇还怀着孩子……”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指挥中心。只有仪器低鸣和压抑的抽气声。所有人的脸色在屏幕冷光下惨白如纸。

画面中央,暗紫色流光凝聚,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影。银灰西装一丝不苟,冰蓝电子眼冷漠扫过镜头,银发纹丝不乱。K的面容出现在全球同步的直播中,表情平静得可怕,带着研究者观察样本般的纯粹兴致。

“晚上好。”K的声音平稳清晰,不含丝毫情感,“抱歉打断诸位的团聚。但科学需要关键时刻的实证。”

他优雅侧身,完整展示身后吞吐暗紫光流的恐怖装置。

“‘方舟计划’在因果律应用领域的阶段性成果——‘因果缘干涉场发生器’原型机。我称它为,‘缘灭炮’。”

他停顿,电子眼中数据流如瀑布闪烁,仿佛在欣赏众人脸上的绝望。

“传统武器摧毁物质,高级武器湮灭能量。而它,”K的指尖轻划空中,像抚摸艺术品,“处理的是构成你们人类存在意义的基石:社会关系,情感纽带,因果缘分——那些让你们成为‘你们’的脆弱‘联系’。”

画面拉近,聚焦关着老妪张秀兰的舱室。上方投影是她与儿子王海(铁砧)的灿烂合影。

“启动后,”K的声音如冰冷手术刀,解剖最残忍的可能性,“装置将释放特定模式的时空拓扑涟漪。目标个体肉体无损,生命体征完好。但他们与指定对象之间,被社会认知、自我意识乃至记忆锚定的‘因果联系’,将被概率性剥离。”

他转向镜头,冰蓝电子眼毫无波澜:“具体而言:这位母亲会继续呼吸、进食、行走。但她的大脑将彻底抹去‘王海’这个儿子的存在。她的记忆里,自己从未生育、抚养,从未有过叫王海的骨肉。而相应的——”

画面切换,显示伪造的医疗档案和邻里证词,指向“该妇女终生未育”。

“——她周围的世界,包括所有记录、他人记忆,都会‘合理化’这一结果。王海那边同步生效。他会忘记这位母亲,认知中自己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母子关系,从因果层面被彻底‘擦除’,如同从未存在。”

指挥中心里响起牙齿打颤声,有人捂嘴干呕。

“当然,这只是单点演示。”K的语气带上愉悦起伏,那非人腔调比任何咆哮更令人毛骨悚然,“装置可以精细调节剥离范围、强度和目标关系类型。血缘,婚姻,友谊,恩情,仇恨……任何被你们定义为‘重要’的联系,都可以被精准‘修剪’。”

他的电子眼闪烁幽光,透过屏幕凝视每个观看者的灵魂:“想象一下,你毕生挚爱用看陌生人的眼神望着你,而你心底同样升起‘此人是谁’的疑问。想象你为之奋斗一生的亲人,微笑着问你‘我们认识吗’。这不是死亡,死亡尚有痕迹。这是‘存在’层面的否定,是比虚无更彻底的抹杀。是不是……比简单的物理毁灭,更具哲学美感?”

林薇面无血色地喃喃道,声音轻得像怕惊醒噩梦:“他不是要杀人……他是要系统性地……删除我们活过的证据……”

“叙旧到此为止。”K的声音陡然转冷,画面切换成南极冰原俯瞰图,以及风暴中穿行的“疾风”光点,“陈默先生,苏清雪小姐。最终通牒。”

他的声音通过全球频道,冰冷砸下:

“要求如下,限时三十分钟:一,所有针对‘方舟号’及关联设施的攻击立即无条件终止;二,交出所有关于‘怀表’及自身异常的研究数据与实物;三,苏清雪小姐变更航向,前往我提供的坐标接受监管;四,陈默先生原地解除武装等待接收。”

画面切回人质舱室,那些恐惧、绝望、祈求的面孔被逐一放大特写。

“任何一项要求未满足,”K的电子眼锁定镜头后的陈默,“我将启动‘缘灭炮’。第一批目标,就是这五十七位与你们并肩作战者的至亲。他们不会死,但他们将永远失去彼此。你们的战友将在胜利前夜,亲眼见证他们战斗意义的基石——被彻底蒸发。”

他微微倾身,非人脸庞几乎贴到屏幕上:“如果你们继续挣扎,我会逐步扩大范围。当所有破晓同盟成员都变成没有过去、没有牵挂、没有‘为何而战’理由的孤岛……你们这建立在脆弱情感纽带上的反抗,还剩什么?”

画面下方,鲜红倒计时突兀跳出,冷酷跳动:

29:59

29:58

29:57

直播信号嗤啦切断。

死寂。

比极地冰盖更深沉的死寂扼住指挥中心的咽喉。只有仪器低鸣,和喉咙深处挤压出的破碎哽咽。老猫,那个铁塔般的汉子,此刻佝偻着背,粗大手掌死死捂脸,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盯着屏幕上女儿惊恐的小脸,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陈默僵在原地。

屏幕上的红色光点,在倒计时出现的刹那,轨迹发生了微不可察但确凿无疑的偏转——它正背离黑塔的方向,义无反顾地朝着K提供的死亡坐标坠去。

专属加密频道里,沙沙电流声后,响起苏清雪的声音。背景是引擎全功率运转的咆哮和风暴撕扯外壳的尖啸,但她的声音却异乎寻常地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雪中心那致命的低温真空:

“陈默,我看到了。”

“你不能去。”陈默对着话筒说,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这是阳谋。他要的就是你。”

“我知道。”她的回答快得没有一丝犹豫,“但如果我们不去,那些人……”

“会有办法!”陈默咬牙,太阳穴突突直跳,“我们还有时间,还有……”

“没有时间了,陈默。”苏清雪轻声打断他,那声音里的疲惫和某种下定决心的释然,像针一样刺入陈默的耳膜,“三十分钟,连飞到黑塔都不够。K算准了一切。他逼我们选——”

她的目光掠过主驾驶屏一侧的分屏,那里强制同步着K的直播信号。画面正特写着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满脸泪痕,对着镜头无声地喊着‘爸爸’。那是老猫的女儿,庆功宴上曾害羞地叫她‘苏阿姨’,送给她一幅画着歪斜太阳的蜡笔画。画背面用拼音写着:苏阿姨,要笑哦。

“——是赌一个或许能拯救更多人的、虚无缥缈的未来,”她深吸一口气,极地冰冷的空气刺痛肺叶,却让她异常清醒,“还是保住眼前这些……会给爸爸画画、会等着妈妈回家、活生生的‘人’。”

陈默闭上眼。脑海中闪过老猫炫耀女儿画画获奖时的憨笑,山鹰提到妻子怀孕时眼中几乎溢出的温柔,铁砧说起接母亲来城里享福时朴实的憧憬……这些鲜活、具体、有温度的面孔和人生,此刻都成了压在天平一端的、沉甸甸的、血淋淋的砝码。

“前世……”苏清雪的声音再次传来,轻得像叹息,混杂在风暴怒吼中却清晰得残忍,“在最后那个电话和你……之间,我选了‘大局’,选了‘理性’。我告诉自己,不能被情感绑架,不能因为少数人牺牲更大的利益……”

她短促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满是破碎的玻璃渣:“然后我失去了你。用了两辈子,我才想明白,陈默,有些选择根本没有对错。有的只是……你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以及,你能不能承受得起选择之后,每一个漫漫长夜啃噬心脏的后果。”

陈默感到喉咙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胸腔里的怀表搏动得越来越急,越来越烫,仿佛要炸开。

“陈默,”她叫他的名字,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带着诀别的温柔,“这次,我想选他们。选这些有名字、有面孔、会哭会笑、被人深深爱着也深深爱着别人的……具体的人。”

“可你——”陈默的声音终于冲破阻滞,却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

“我知道代价。”苏清雪轻声说,背景音里,飞行器引擎的轰鸣陡然加剧到新层级,转向的过载警报尖锐响起,“但如果这次,我能换回他们……如果我们的战友,不用在胜利之后,面对比死亡更空洞的虚无……那我觉得,很值。”

“疾风”在全局监视屏幕上的轨迹,划出一道决绝的、尖锐的弧光,彻底转向。

“苏清雪!”陈默低吼,声音里混着绝望、愤怒和巨大的恐慌,“我命令你停下!这是命令!”

回应他的,是频道里轻轻的、几乎被引擎声淹没的三个字:

“对不起。”

以及紧随其后,那带着无尽疲惫和奇异温柔的最后一句:

“这次,就让我任性一次吧。就像……你当初把离婚协议递给我时那样任性。”

“放心,我不会坐以待毙。别忘了,我可是……死过两次的人了。”

嗞——

通讯中断。

忙音。

单调、重复、冰冷的忙音,像一根生锈的铁钉,被狠狠凿进陈默的鼓膜,钉入大脑深处。

他僵立在原地,屏幕上的红色光点正朝着与黑塔、与生路、与他完全相反的方向,孤独而坚定地移动。指挥中心里,绝望的啜泣、粗重的喘息、拳头砸在控制台上的闷响,交织成一片。老猫瘫坐在椅子上,捂着脸,泪水从指缝汹涌而出。铁砧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屏幕上母亲苍老惊恐的脸,浑身肌肉绷紧如铁。

陈默的视线缓缓扫过这一张张苍白、绝望、被痛苦扭曲的脸。

他当然想救。每一个都想救!

理智的尖啸在颅腔内回荡:这是陷阱!K的目标从头至尾都是苏清雪!是她的特殊,是她身上的秘密,是她作为“钥匙”的可能性!交出了她,就等于交出了破解“方舟”、终结这一切的唯一希望!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的终局!

但情感的烈焰焚烧着五脏六腑:凭什么?!凭什么要让这些活生生的人,让他们视若生命的情感与记忆,让他们之所以为人的“存在”根基,来为那个冰冷而遥远的“大局”殉葬?!就因为他们不够特殊?不够重要?不够成为那把“钥匙”?

两股截然相反却同样强大的力量在他灵魂深处疯狂撕扯、对撞,几乎要将他整个人从内部硬生生劈成两半。前世独自走向悬崖时都未曾体会过的、铺天盖地的无力感,混合着对K的滔天恨意、对苏清雪孤身赴险的揪心恐惧、对眼前战友痛苦的感同身受,化作黑色的海啸,将他彻底淹没。

他死死按着胸前那滚烫的、搏动得如同垂死心脏的怀表。

表壳的灼热几乎要烙穿衣物,灼伤皮肤。那里面,锁着她前世未曾说出口的千言万语,藏着她今生拼尽一切笨拙奔赴的答案。

而现在,她又选择了转身。

又一次,独自走向深渊。

又一次,他眼睁睁看着,却似乎……无能为力。

一种比南极万年冰芯更刺骨的寒意,从他紧握怀表的掌心爆炸般蔓延,瞬间冻结四肢百骸,冰封翻腾的怒火与恐惧。冷。冷得灵魂都在战栗。

但他不能倒下。

苏清雪用她的“任性”,用她决绝的背影,将最终的选择权——不,是将这没有选择余地的绝境,连同这满室战友血淋淋的绝望与希望,一起沉重地、粗暴地、不容拒绝地,砸回了他的肩上。

陈默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底所有翻涌的痛楚、彷徨、暴怒、挣扎,如同被极寒瞬间封冻的潮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冰冷、极致平静、也极致疯狂的决绝。那眼神,深不见底,宛如暴风雪前夕死寂的冰原,让所有无意间对上他视线的人,都从脊椎升起一股寒意,下意识屏住呼吸。

“林薇。”

他的声音响了起来,沙哑,却奇异般地平稳,带着一种斩断了一切犹豫、磨去了所有情绪、只剩最纯粹行动力的金属质感。

“重新计算‘疾风’变更航向后的所有可能路径。标出K最可能布设拦截点的坐标,评估我方现有火力进行远程支援的可能性,哪怕只有干扰作用。调用所有剩余算力,同步尝试破解‘缘灭炮’公开频段的信号特征,寻找理论上的干扰节点。”

“周锐。”他的视线转向另一位核心,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我要你在十二分钟内,给我一个从外部物理层面瘫痪‘缘灭炮’的方案。”他的目光扫过屏幕上刺目的倒计时——22:30——“这是你仅有的时间。不考虑代价,我只要可能性。”

他的目光最后扫过全场,扫过每一双或通红、或茫然、或绝望、或期待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重锤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通讯静默结束。通知所有‘破晓行动’参与单位,第一阶段目标不变,按最高战备继续执行。”

“我们——”

他五指收紧,掌心的怀表滚烫,仿佛在灼烧,又仿佛在与他一同搏动。屏幕上,倒计时正无情地跳向22:29。

“——还没有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