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浔的手指松了半寸,情剑剑柄上的皮革已被血浸透,滑腻得几乎握不住。他没低头看,只是将剑尖缓缓收回,横于身前。左肩的伤口像是被火灼烧过一般,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皮肉撕裂的痛意,但他站得笔直。
那滩黑血已干涸成块,边缘卷起如枯叶,再无一丝灵力波动。他盯着那里看了许久,仿佛要确认这终结是否真实。十年追寻,万里孤行,最终不过是一地残渣,随风可散。
澹台静站在他侧后方一步之距,双手垂落,指尖微颤。她闭着眼,神识如细丝般探向四周岩壁、碎石、血池深处。这片空间的气息正在变化——杀意退散,怨念消融,连空气中的血腥味都在缓慢褪去。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极轻:“他……真的没了。”
话音落下,陈浔终于吐出一口浊气,像是把积压在胸中多年的重石一块块搬了出来。他低头看向情剑,剑身布满细密裂痕,银线纹路黯淡无几,唯有剑锋还残留着那一道斩灭存在的光痕。
“结束了。”他说。
声音不高,也不带情绪,就像说一件寻常事。可这句话出口的瞬间,他的膝盖微微一软,整个人晃了一下。他立刻咬牙撑住,右手紧攥剑柄,指甲嵌进掌心的旧伤里。
澹台静听见了他脚步的微顿。她没有睁眼,却侧身半步,肩膀轻轻靠上他的右臂。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却又坚定得不容回避。
陈浔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任由那一点温热贴着自己。他们之间从不需要太多言语。这一战,彼此都拼到了尽头。
高台残骸之上,死寂蔓延。远处的血池早已枯竭,只剩下一圈圈干裂的沟壑,像大地的伤疤。几根断裂的石柱斜插在地,其中一根正缓缓倾斜,发出细微的“咔”响,最终轰然倒下,激起一阵尘雾。
陈浔皱眉,目光扫过四周。这地方撑不了多久。
他刚想开口提醒,脚底忽然传来一阵震动。
起初只是轻微的颤动,如同地底有兽行走。但很快,震感加剧,碎石从头顶簌簌掉落,一块较大的岩屑砸在不远处,碎成数片。他立刻抬手护住澹台静,将她往身后带了半步。
“不对。”澹台静突然开口,语气凝重,“不是坍塌。”
陈浔眼神一凛:“那是?”
“封印……松了。”她眉头紧锁,神识迅速沉入地下深处。那股脉动越来越清晰,规律而沉重,像是某种东西正在苏醒。更深处,有一道古老阵法的轮廓正在崩解,符文逐一熄灭,禁制层层瓦解。
话音未落,地面猛然一沉。
一道裂缝在两人面前炸开,黑雾喷涌而出,带着腐朽与暴戾的气息。雾气翻滚不止,隐约可见其中浮现出一只巨大的眼瞳轮廓,猩红如血,死死盯着他们。
陈浔立刻横剑挡在澹台静身前,左肩因剧烈动作再次撕裂,鲜血顺着手臂流下。他咬牙稳住身形,情剑银光吞吐,剑魄诀再度催动。
那只眼瞳缓缓转动,雾气中传来一声低沉的冷笑,沙哑如千年锈铁摩擦:
“你们……杀了他?”
陈浔没有回答。他只将情剑向前递出三寸,剑尖直指那团黑雾。哪怕灵力几近枯竭,哪怕伤口不断渗血,他也不能退。
澹台静站在他身后,双手悄然抬起,掌心相对,指尖泛起微弱银光。她的神识如蛛网铺展,锁定那裂缝深处的每一丝波动。她虽看不见,却比任何人都清楚危险的来源。
“它不是冲我们来的。”她低声说,“它是被那人的死唤醒的。”
陈浔眼角微跳:“什么意思?”
“血魔教主活着时,是它的枷锁。”澹台静语速加快,“他用自身血脉镇压此物,如今他亡,封印自破。”
话音刚落,裂缝骤然扩大,黑雾翻腾如潮,那只巨瞳完全睁开,瞳孔中央竟浮现出一张扭曲的人脸轮廓,依稀能看出几分血魔教主的影子,却又更加狰狞、原始。
“杀了他……很好。”那声音变得低沉而浑厚,仿佛来自地底深渊,“他本就不该掌控我。”
陈浔瞳孔一缩。这不是残魂,也不是幻象——这是被封印已久的某种存在,借着血魔教主之死挣脱束缚。
“你是谁?”他厉声问。
黑雾中传来一声闷笑,像是从无数喉咙里同时挤出:“我是……最初的血源。”
地面震动愈发剧烈,整座血魔窟开始崩塌。远处的岩壁接连炸裂,露出深不见底的黑洞,黑雾从中喷涌而出,汇聚向中央裂缝。那巨瞳悬浮半空,目光扫过陈浔与澹台静,带着审视与贪婪。
“两个蝼蚁,竟能斩灭我的容器。”它缓缓说道,“有趣。”
陈浔冷笑:“容器?你才是真正的怪物。”
“怪物?”那声音不怒反笑,“你们人类才最擅长制造怪物。是他用万人血祭唤醒我,用千魂喂养我,又怕我反噬,便以血脉为锁,将我囚于此地千年。”
澹台静神色不变:“所以你是复仇而来?”
“不。”巨瞳微微眯起,“我是归来。”
话音落下,黑雾猛然收缩,凝聚成一道人形轮廓,高达三丈,通体漆黑,唯有双目赤红如炬。它抬起手,五指张开,地下传来无数锁链断裂的声响。
陈浔心头一紧。他知道,真正的战斗还没开始。
澹台静悄然后退半步,与他背脊相贴。两人气息相连,灵力虽残,战意未熄。
“你还撑得住吗?”她低声问。
“只要剑还在。”陈浔握紧情剑,虎口裂伤再度崩开,血顺着剑格滴落,在地上积成小小一滩。
那人形缓缓迈步,每踏一步,地面便裂开一道深痕。它伸出手,指向陈浔:“你杀了他,就得承担他的罪。”
陈浔不答,只将剑横于胸前,剑魄诀最后一丝力量在经脉中流转。
澹台静闭目,神识织成屏障,护住两人后背。
那人形抬手,掌心凝聚一团旋转的黑焰,火焰中隐约浮现无数哀嚎面孔。
陈浔深吸一口气,左肩剧痛钻心,但他依旧稳稳站立。
情剑剑尖微颤,映出那团黑焰的倒影。
火焰落下前一瞬,他猛然抬头,眼中寒光如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