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斜,山风掠过岩壁,碎石坡上的草屑还在飘。陈浔脚步未停,右手仍按在剑柄上,指节因长时间紧绷而微微发白。他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那股视线——像蛛丝贴在后颈,黏而不落。
“他们还在。”他低声说,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卷走。
澹台静没应声,只是脚步稍稍一滞,随即跟上他的节奏。她指尖微动,似在感知空气中某种无形的波动,片刻后,轻轻颔首。
陈浔立刻牵引她向右偏移,绕开前方一片开阔乱石地。那里地势平坦,无遮无挡,若有人居高窥视,一眼便能锁定行踪。他改走岩缝间的窄道,脚下碎石被刻意避开,每一步都以脚尖轻点,落地无声。
他不再看任何一处可疑角落,反而放缓呼吸,神情如常,仿佛只是寻常赶路。肩头旧伤随着步伐隐隐抽痛,但他没去碰它,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知道,此刻最忌惊动——对方既未出手,说明另有图谋;若贸然清剿,反倒暴露底牌。
澹台静忽然侧首,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风从右侧山脊吹来,带着一丝极淡的腥气,像是铁锈混着陈年血痂的味道。她不动声色,只将左手悄然覆上陈浔的手背,轻轻一压。
他懂了。
那边有东西。
陈浔眼神未变,脚下却陡然加速,拉着她拐入一道崩塌形成的岩隙。两侧巨石交错,形成天然屏障,头顶仅余一线天光。他们在阴影中穿行,身影被岩石切割成断续的轮廓。
走出岩隙时,他故意放慢脚步,甚至停下整理了一下腰间革带,做出疲惫歇息的姿态。澹台静顺势靠在一旁石块上,看似随意,实则神识已如细网铺开,悄然扫过上方三处高地。
一处藏在断裂的松树后,身形伏低,手中握着一面青铜小镜,正借反光记录他们的方位。
另一处在悬崖边缘,披着灰褐色斗篷,与山岩同色,若非神识触及那一瞬的灵力波动,几乎无法察觉。
还有一人,潜伏更深,在百丈外一座孤峰凹陷处,架着一支漆黑长筒,筒口泛着幽光,竟是一件罕见的窥天器物。
澹台静收回神识,指尖在袖中轻轻划了个“三”字。
陈浔看见了。
他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将情剑往鞘内推了半寸,让剑柄与革带贴合更紧,便于随时拔出。随后他扶起澹台静,语气平淡:“再走一段,前面该有小镇。”
话是说给可能听见的人听的。
他们继续下行,路线却已悄然改变。原本通往山脚小径是笔直下行,如今却被他们绕成了“之”字形,频繁利用地形遮蔽身形。每当经过空旷地带,必先由陈浔探步,确认无异后再带她通过。
途中,他两次假装被石块绊倒,实则借俯身之机观察地面痕迹——果然,在一处泥泞洼地边缘,发现了极浅的靴印,方向朝北,尚未干涸。
有人刚刚离开。
不是追踪者,而是传信者。
陈浔眼神一沉,却没有追击。现在打草惊蛇,只会引来更多埋伏。他需要知道这些人背后是谁,目的为何。
澹台静忽然抬手,指尖掠过蒙眼绸带,动作轻缓,像在整理衣饰。实则她以神识凝出一道极细的探丝,顺着风向逆流而上,直扑那支窥天器所在孤峰。
器物内部,一名灰袍人正低头记录影像,忽觉心头一悸,手中玉筒嗡鸣震颤,镜面瞬间炸裂出蛛网状裂痕。他猛地抬头,四顾无人,冷汗却已滑落鬓角。
探丝收回。
澹台静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
陈浔察觉到她的变化,低声问:“做了什么?”
“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猎物。”她答得极轻,却字字清晰。
陈浔没再说话,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他们穿过最后一段陡坡,前方地势渐平,雾气稀薄了些。远处山坳里,隐约升起一缕炊烟,歪斜着融入天空。那是小镇的信号,有人居住,有火有食,也有耳目。
但他们不能直接进去。
陈浔停下脚步,站在一块半倾的岩台上,目光扫过四周。身后是险峻山道,前方是村落入口,左右皆为缓坡林地,视野开阔。若有人想跟踪,唯有在此处换人接应。
他蹲下身,捡起一块扁石,在地上轻轻划了三道痕,又抹去,再划一道短横。
澹台静站在他身后半步,虽不见物,却仿佛知晓他在做什么。她轻声道:“他们会换班。”
“就在前面。”陈浔点头,“等我们进村,消息就会传出去。”
“那就别让他们确定我们进了村。”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已成。
陈浔脱下外衫,撕下一角布条,将情剑裹得严实,背在身后。他又拾起一把尘土,抹在脸上和衣领处,掩盖原本轮廓。澹台静也将银丝纱衣收拢,月白衣裙用随身布巾稍作遮掩,看上去如同普通旅人。
他们不再并肩,而是拉开几步距离,陈浔走在前,澹台静落后半身,像是主仆,又像陌生人同行。
再次启程时,步伐加快,专挑林荫覆盖的小路。临近村口,陈浔突然停下,指着左侧一条干涸沟渠,低声道:“你从这儿走,我去引开视线。”
澹台静摇头:“一起。”
“听话。”他语气不容置疑,“你若出事,我守不住。”
她沉默片刻,终于点头。
陈浔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向村口官道,脚步沉重,故意踩出声响。他经过一处茶棚废墟时,还停下喝了口水,仰头之际,眼角扫过对面山坡——那里的野草微微晃动了一下。
他笑了。
然后转身,朝着镇子正门走去。
澹台静则沿着沟渠潜行,身形贴着土坎,无声无息。她的神识再度展开,这一次,并非探测敌人,而是标记路径——每一处转折,每一块可藏身的岩石,都被她牢牢记住。
当陈浔的身影消失在村口拐角,她也已抵达沟渠尽头。前方是一片菜园,再过去便是镇中巷道。她正欲起身,忽然顿住。
风停了。
连树叶都不再摇动。
但她听见了——极高处,传来一声极轻的金属摩擦声,像是链条被缓缓拉紧。
她猛地抬头,尽管双目无光。
同一刹那,陈浔在镇口猛然回身,手已按在剑柄之上。
菜园边的老槐树顶,一根枯枝无声断裂,坠入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