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亮,山风拂过废墟边缘的碎石坡道。陈浔左脚踏出一步,伤腿微微发颤,脚底碾过一片焦黑的岩屑,发出细微的裂响。他没有停顿,右手依旧紧握着澹台静的手,掌心粗糙而温热,指节因用力泛白。
他们已走出百步有余,身后那片塌陷的窟口仍在沉闷地低鸣,余烟未散。前方地势渐缓,乱石稀疏,草根从石缝中钻出,沾着露水。只要再穿过这片斜坡,便是通往山外的小径。
陈浔的目光始终扫视左右。肩头旧创随步伐牵动,像一根铁丝在筋肉间来回抽割。他没说话,只是稍稍将澹台静往内侧带了半步,自己则贴近外沿——那里地势陡峭,若有埋伏,必从高处扑下。
就在他右足落地的一瞬,眼角余光捕捉到左侧断壁后一道极快的影动。
刀光乍起。
十余道黑影从乱石堆后暴起,手持弯刃短刀,脚步轻捷却狠戾,显然是血魔教精锐残徒。他们藏身已久,等的就是这一刻:两人重伤疲惫,行走缓慢,正是斩首夺功的最佳时机。
刀锋破空,直取陈浔后颈与澹台静咽喉。
陈浔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旋身,左手猛推澹台静向后,右手已摸上情剑剑柄,欲拔剑迎敌。可他动作尚未完成,眼前忽有一抹光亮升起。
澹台静停下了。
她并未回头,也未闪避,只是轻轻抬起右手食指,指尖一点银白色的光晕缓缓浮现,如初月凝露,温润却不容直视。
那光扩散得极快,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威压。
最先扑至半空的三名教徒身体猛然一僵,皮肤表面骤然泛白,如同被烈火炙烤的枯叶,瞬间碳化、崩解,化作飞灰随风飘散。紧接着是第四人、第五人……一个接一个,无论是否已出手,无论藏身何处,凡是踏入那光芒所及三丈之内者,皆在刹那间湮灭。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甚至连兵器坠地的声音都未响起。
十几具身躯,尽数化为尘埃。
光芒敛去,山坡重归寂静。唯有几缕灰烬打着旋儿,落在陈浔的靛蓝短打衣襟上,又被风吹走。
他僵在原地,情剑只拔出一半,虎口因骤然发力而渗出血丝。他盯着澹台静的侧脸,声音低哑:“你……刚才那是什么?”
澹台静缓缓放下手,指尖的光晕早已消散。她站在原地,身形未动,气息平稳得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听到问话,她嘴角轻轻扬起,笑意极淡,却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只是……一点新得的力量。”
她说得很轻,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可这语气里没有杀意,也没有得意,反倒有种超然物外的平静,仿佛她刚刚抹去的不是十几条性命,而是拂去了窗棂上的薄尘。
陈浔沉默片刻,缓缓将情剑推回鞘中。剑身裂纹摩擦着剑鞘,发出沙沙的声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还残留着方才推她时的力道,可此刻那只手的主人,似乎已不再需要他的保护。
他不是没想过她会变强。十年前雪夜救她时,他就知道她不凡。可如今这力量来得太快,太静,太不可测。那一道光,不像武技,不像术法,更像某种源自血脉深处的东西,古老而庄严。
他抿紧嘴唇,眉宇间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澹台静似有所感,微微侧头,朝他方向偏了一寸。“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顿了一下,“你还能做到什么程度。”
她没立刻回答。山风掠过她的月白衣裙,绸带一角轻轻摆动。她抬手,指尖抚过蒙眼的淡青布条,动作很轻,像在确认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终于开口,“但它醒了。不再是封印,也不是负担。它……认我了。”
陈浔心头一震。
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那股力量,原本沉睡在她体内,被血魔教主以邪阵压制,被长生族规束缚,如今随着传承开启,终于彻底觉醒。可这也意味着,她不再是那个只能依靠神识感知世界的女子,也不再是那个需要他挡在身前的人。
她是圣女。
真正的圣女。
他忽然觉得手中的情剑有些沉重。剑身布满裂痕,是他一路拼杀的见证,可刚才那一幕告诉他,有些战斗,已经不需要剑了。
“你不该总把我护在后面。”澹台静忽然说道,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习惯了。”他低声回应。
“可现在,该换我护着你了。”
她向前迈了一步,与他并肩而立。阳光照在她脸上,蒙眼的绸带微微泛光。她虽不见天日,却站得笔直,像一棵扎根于悬崖之上的孤松。
远处,山脊小道蜿蜒向下,隐入薄雾之中。他们还没走多远,但这条路,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陈浔深吸一口气,重新迈步。这一次,他没有再将她拉向身后,而是任由两人并肩前行。他的脚步依旧沉重,肩伤仍在隐隐作痛,可心里却有种奇异的安定。
他知道,她不会再轻易陷入险境。
他也知道,刚才那一击,不过是开始。
风从山谷吹来,带着清晨特有的清冽。澹台静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陈浔问。
她没答,只是微微仰起脸,仿佛在倾听风中的某种讯息。片刻后,她轻声道:“有人在看我们。”
陈浔眼神一凛,立刻环顾四周。山坡空旷,乱石零落,不见人影,也没有气息波动。
“在哪?”
“不知道。”她说,“但那种感觉……像被钉住了一样。”
陈浔缓缓按住剑柄,目光扫过远处一块倾斜的巨岩。岩缝间有株野草,正微微晃动,不是因为风。
他刚要开口,澹台静却突然抬手,指尖再次泛起一丝微弱的银光。这一次,光晕极短,一闪即逝,如同心跳般脉动了一下。
下一瞬,那块巨岩后的野草猛地一颤,随即枯黄、卷曲,像是被无形之火燎过。
没有人出现,也没有声响传来。
但他们都知道,刚才那里,确实有人。
陈浔盯着那片焦草,喉结滚动了一下。“你刚才……做了什么?”
澹台静收回手,神色未变。“我只是告诉他们——别再跟着了。”
陈浔看着她,久久未语。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碎石地上。他忽然意识到,从今往后,任何想要伤害她的人,都将面对的,不再是一个瞎眼女子,也不是一个流落人间的逃亡者。
而是一道光。
一道能焚尽一切阴暗的圣光。
他握了握拳,掌心传来旧茧的粗粝感。然后,他继续向前走去。
澹台静跟上。
他们的脚步缓慢而坚定,沿着山脊小道一步步下行。雾气渐浓,遮住了远方的轮廓。
而在更高处的一块崖石背后,一只手指正从望远镜般的玉筒上滑落,指尖颤抖,脸上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