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平息后的省发改委，表面恢复了往日的井然有序，内里却经历着一场无声的洗牌。
张副主任留下的权力真空，以及龙腾集团倒塌后牵扯出的诸多项目遗留问题，都需要有人迅速填补和梳理。
叶凡恢复职务后，不仅原先分管的领域纹丝未动，委党组经过研究，更是将一部分原属张副主任职责范围内，涉及重大基础设施项目后续协调的棘手工作，也暂时交到了他的手上。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重用，更是考验。叶凡在龙山项目上展现的“刺头”属性，让上面既欣赏其原则性，又不免对其“闯劲”心存顾虑。
这些协调工作牵涉多方利益，水深且浑，是磨砺他“韧性”与“智慧”的最佳试金石。
叶凡没有推辞，平静地接下了重担。他深知，在体制内，信任与权力往往伴随着更重的责任与更复杂的局面。
他不再像初入机关时那般急于证明自己，也不再像担任秘书时那般精于算计进退，此刻的他，更像一个清淤疏浚的工匠，专注于将堵塞的河道一寸寸挖通。
他的办公室灯光，又成了大楼里熄得最晚的之一。但与以往伏案写稿、揣摩上意不同，他现在更多的时间花在了与不同部门、不同地区负责人的电话沟通和面对面协调会上。
“李局，清源市那个配套管网的资金缺口，我们必须从全省一盘棋的角度考虑，不能哪里哭得响就给哪里喂奶……对，我知道困难，但标准必须统一。”
“王总，关于龙腾遗留的那个产业园项目，债权债务必须厘清，新接手的公司必须承担起相应的社会责任，安置方案不落实，后续的土地手续我们这里绝不会签字。”
他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不再轻易让步，但也绝不蛮干，总是能在政策条文和现实困境之间，找到那个微妙的平衡点，推动着事情向前挪动。
他凭借在龙山项目斗争中积累的“凶名”和对规则条款的烂熟于心，竟也让许多习惯了扯皮推诿的“老油条”收敛了几分，不得不正视他提出的问题。
郑国明主任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在一次党组会议后，特意留下叶凡，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叶凡啊，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处理得不错，有原则，也有方法，稳住了局面。”
叶凡微微躬身：“主任过奖了，分内之事。”他心里明白，这声夸奖背后，是更高层级的注视和认可。
“嗯，”郑国明点点头，话锋微转，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不过，叶凡啊，工作要干，关系也要处。有些时候，水至清则无鱼。省里对我们委的工作很重视，尤其是接下来可能要谋划的几个跨区域重大基础设施项目，需要凝聚各方面的力量。该团结的力量，还是要团结。”
叶凡心中一动，听出了郑国明的弦外之音。这是在提醒他，不要因为龙山案件就得罪整个“圈子”，要学会在新的层面上构建自己的“关系网”，为更宏大的图景服务。
他点了点头，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诺：“我明白，主任，我会注意把握分寸。”
他知道，郑国明的话某种程度上是对的。在这座塔里，完全孤军奋战寸步难行。
但他所理解的“团结”，不再是过去那种利益捆绑，而是基于共同目标和规则共识的协作。
几天后，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出现在了叶凡的办公室。
是周远山。这位往日的敌人，曾与他和唐若雪因小河口维权案恶斗。
但现时，这位原清源市副市长，因为“老城记忆”项目涉腐事发，被组织给予严厉的党纪政纪处分。他被迫辞职，离开了官场，现已经没了半官半商身份，直接接手了家族的商业管理，成为了纯淬的商人，多年政界经历和复杂的关系网，使他的商业嗅觉异常灵敏，哪有商机，便闻风而动。
龙腾集团倒台，周远山虽未直接涉案，但也受到不小冲击，许多业务陷入停滞。周远山在龙山项目中还与张副主任过从甚密，此刻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落魄，但他那恬不知耻的心理素质，装着仿佛以前他们的过节不存在一般。
“叶主任，冒昧打扰。”周远山的态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谦卑。
叶凡请他坐下，神色平静无波：“周市长，噢不，周总，有事吗？”
周远山搓了搓手，苦笑道：
“叶主任，我知道以前……有些事做得不妥当。还请您大人有大量。这次来，一是向您道个歉，二是……听说省里接下来在北部生态区有几个重大的绿色基建规划，我们公司虽然不大，但在环保工程方面也有些经验和资质，想看看有没有机会，为省里的发展尽一份力。”
叶凡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他清楚周远山的来意，既是试探，也是寻求新的生机。平心而论，周远山公司的技术实力确实不错，以往的问题在于走歪了路。
“周总，”叶凡缓缓开口，目光锐利，“机会对每个守法经营、有实力的企业都是开放的。省里的项目，会严格依法依规进行招投标。只要你的公司资质过硬、方案优秀、报价合理，自然有机会。但前提是，”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必须遵守规则，把心思全部放在项目和专业上。”
周远山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叶凡会如此公事公办，却又留下了一丝缝隙。
他连忙点头：“一定一定！叶主任放心，我们一定吸取教训，绝对规规矩矩做事！”
送走周远山，叶凡站在窗边，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明白，像周远山这样的人不会消失，权力的周围永远不乏寻求依附的资本。如何与之相处，既利用其力量推动发展，又确保其不越界、不腐蚀，将是他未来长期面临的课题。
他揉了揉眉心，感到一丝疲惫，但眼神却愈发清明。扳倒一个张副主任，只是剜去了一颗毒瘤。而要构建一个更健康、更清明的“象牙之塔”，道路依然漫长。
他坐回办公桌前，摊开了那份关于全省未来五年重大基础设施规划的征求意见稿。新的蓝图已经铺开，他需要在这张蓝图上，用自己的方式和力量，打下坚实而洁净的基石。
塔，还在向上延伸。而他，正站在一个新的高度，审视着脚下的根基，也规划着未来的轮廓。
这一次，他决心要让这座塔，建立在法律与良知铸就的磐石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