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寒居”客栈的静室内，灯火摇曳，将两道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无声晃动。
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挤出水来。
陆沉将昨夜与冷凝霜的密会，包括那惊人的信息与交易，一字不落地说给了岩罡。
岩罡听完，一双虎目瞬间瞪圆，胸膛剧烈起伏。
那不是恐惧，是压抑到极致的愤怒。
“五十万灵石！九幽幡副幡！元婴老怪！”
他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幽冥教和玄冥宗这帮杂碎，真是下了血本！”
“主人，绝不能答应那冷三小姐！这分明是拿您当枪使，去填他们北冥盟内斗的坑！”
“什么狗屁寂灭冰眼，九死一生都是说好听的！我们另想办法，大不了杀出城去，属下拼了这条命，也要护您周全！”
陆沉看着情绪激动的手下，心中划过一丝暖意，神色却未有半分波澜。
“杀出去？”
他声音很轻，却让岩罡的怒吼戛然而止。
“城外元婴神识封锁天穹，城内眼线密如蛛网，你伤势未愈，你我二人，能逃到哪里去？”
陆沉缓缓摇头，走到窗边，眸光穿透风雪。
“冷凝霜在利用我，这不假。”
“但她所言，也未必全是虚妄。”
“北冥盟需要我的寂灭道基去抵御极寒，而我，也需要他们的船，去往‘天一真水’可能存在的地方。”
“这是一场交易，一场豪赌。”
“风险滔天，但也是眼下唯一的生路。”
他看着窗外被风雪吞噬的黑暗，语气平静得可怕。
“修行之路，本就是挣扎求活，险中求胜。”
“寂灭冰眼再险，也是最快、最直接能接近‘天一真水’的途径。”
“若能得一丝真水，囚龙寨封印可解，你我修为，更是天大造化。”
他话音一顿，眼中寒芒乍现。
“幽冥教和玄冥宗想让我死，我偏要活，还要活得比谁都好！”
“这寂灭冰眼，我去定了！”
话音落定，掷地有声。
岩罡怔怔地看着主人的背影，那并不算雄壮的身影，此刻却仿佛撑起了一片天。
他胸膛里翻腾的气血被这股决绝压下，重重抱拳，单膝跪地。
“既如此，岩罡誓死相随！”
“只是属下这伤……”
“你的伤，是关键。”
陆沉回身，目光落在岩罡身上。
“三日后出发，时间不多。”
“这三日，我必须让你恢复战力！”
话音未落，他已盘膝坐于岩罡身后。
没有丝毫犹豫，陆沉取出从战利品中筛选出的数种极品阴寒灵材，以自身寂灭道基为炉，当场炼制了一炉专克“蚀骨幽魂钉”的“阳和化煞丹”。
丹药入腹，陆沉双掌抵住岩罡背心。
精纯的寂灭灵力，裹挟着一丝自“戊土精金本源珠”中新悟出的厚重生机，如同一条冰火交融的大河，悍然涌入岩罡体内！
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驱散。
陆沉以自身为战场，引导药力直冲岩罡的金丹本源，用最霸道也最精细的方式，一寸寸剥离、吞噬那些附骨之疽般的阴毒煞气。
同时，以寂灭中诞生的那一线生机，修补他受损的根基。
这个过程，对神识与灵力的消耗是恐怖的。
陆沉额角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一分分变得苍白，维持着灵力输出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但他的眼神，专注得宛如磐石。
岩罡紧咬牙关，浑身剧烈颤抖。
经脉中，剥离煞气的剧痛与新生力量流转的酥麻交织，几乎让他昏死过去。
但他死死守住灵台清明，全力配合。
时间流逝。
他苍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红润。
他紊乱的气息，也逐渐变得浑厚、平稳。
整整一天一夜。
当次日黄昏，油灯再次被点亮时，陆沉才缓缓收回双掌，身形一个踉跄。
岩罡猛然睁眼！
两道精光爆射而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长啸几乎冲破喉咙，又被他生生咽下！
他能感觉到，体内那股阴毒的煞气已被驱散九成，金丹稳固如初，伤势竟已好了七八成！
体内力量奔涌，战力不减反增！
“主人……”岩罡虎目含泪，声音哽咽，攥紧的双拳骨节发出爆豆般的脆响。
“无妨。”
陆沉摆摆手，吞下几颗丹药，迅速调息。
他的消耗虽巨，但寂灭道基的恢复速度远超常人，更在这次极限操作中，对生死二力的转化运用，有了全新的体悟。
两人状态稍复，陆沉又取出那半截古碑拓印，以及冷凝霜给的秘法玉简，心神完全沉浸其中。
玉简中的思路，大胆而玄妙。
它认为“天一真水”并非纯粹死寂，而是在极致的“静”与“无”中，藏着化生万物的“一点真阳”。
若能模拟这种“死寂中蕴生机”的状态，便可绕开“玄冥令”的霸道，以共鸣的方式接近它。
这思路，竟与陆沉的寂灭道基不谋而合！
陆沉瞬间沉迷进去，引动识海水行碑碎片，指尖一缕灰黑色的寂灭灵力不断变幻。
时而，它化作绝对死寂的玄冰，冻结一切。
时而，又在玄冰核心，悄然孕育出一丝微弱却坚韧的暖意。
第三日黎明。
陆沉豁然睁眼，眸中一片清明。
他并指为笔，灵力为墨，在虚空中勾勒出数枚玄奥符文。
符文成型的刹那，周遭空气里的极寒之气被无形吸引，汇聚而来，却又在触碰到符文的瞬间，变得温顺无比。
“寂水蕴生符……成了。”
陆沉低语，这虽只是雏形，却证明了那条路，是对的。
三日之期已至。
陆沉将状态调整至巅峰，岩罡伤势尽复，气息更胜往昔。
两人改换装束，陆沉依旧青衫普通，气息内敛至金丹初期。岩罡则换上佣兵皮甲，背负巨盾，如同一座沉默的铁塔。
他们汇入人流，走向城中心的“冰魄堡”。
越靠近，空气中的杀伐气越是浓重。
街道上，北冥盟的卫士往来巡逻，目光如电，暗中更有无数神识交织碰撞。
一场风暴，即将拉开序幕。
冰魄堡门前，已聚集了上百名修士，修为最低也是金丹初期，个个气息强横。
北冥盟与玄冰剑宗的嫡系弟子阵列分明。
各路散修、小宗门代表三五成群，低声议论。
更有一些气息阴冷之辈，隐于角落，目光闪烁不定。
陆沉与岩罡的到来，没有惊起半点波澜。
验过令牌，一名金丹执事将他们引入一座偏殿。
殿内已有数十人，皆是外援客卿，彼此戒备，气氛微妙。
陆沉神识一扫而过，便锁定了四道格外强大晦涩的气息，皆是金丹后期。
还有几人，身上带着掩饰不住的魔道功法痕迹。
半个时辰后。
一股清冷的梅香飘入殿中。
冷凝霜在一众高手的簇拥下，步入大殿。
她换了一身银白软甲，外罩月白披风，青丝高束，英气逼人，眉宇间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在陆沉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诸位道友。”
她声音清越，响彻大殿。
“感谢应邀，共探寂灭冰眼。此行凶险，想必各位已有耳闻。”
“冰眼之内，煞罡肆虐，裂缝密布，更有未知凶险，十死无生。”
“但机缘与风险并存，若能有所获，北冥盟必不亏待诸位。”
她开门见山，直接点明危险，让不少人面色愈发凝重。
“此行由我带队，盟中三位金丹后期长老同行。入冰眼后，需绝对听从号令，擅动者，死！”
“现发放‘御寒护神符’与‘定空盘’。一炷香后，出发！”
执事弟子送上玉符与罗盘。
陆沉接过，神识探入，确认只是普通的辅助法器，并无手脚。
一炷香后，号角长鸣。
众人走出偏殿，来到堡内广场。
一艘长达五十丈，通体由幽蓝金属铸造，形如破冰巨舰的飞行法宝“寒渊号”，已悬浮于空。
舰身符文流转，强大的灵压与光罩隔绝了漫天风雪。
冷凝霜率先登舰。
北冥盟精锐紧随其后。
各路外援依次登上。
陆沉与岩罡混在人群中，寻了一处角落站定。
“起航！”
寒渊号发出一声轰鸣，舰首昂起，悍然撞破风雪，朝着东南方的断魂崖裂谷疾驰而去！
舰船之上，一片肃杀。
真正的考验，开始了。
陆沉站在船舷边，望着下方飞速倒退的冰雪大地，眸光深沉。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至少有十道饱含杀意的神识，正若有若无地锁定着自己。
幽冥教和玄冥宗的杀局，已然布下。
而这艘船上，又有多少人是真正的盟友？
他袖中的手指，已然扣住了一枚新炼制的“寂灭冰爆符”。
风暴，已至。
半个时辰后，如同大地伤疤的断魂崖裂谷，出现在视野尽头。
裂谷入口，黑色的煞气如浓烟滚滚，与风雪交织，遮天蔽日。
灰黑色的雾霭中，不时有刺目的电光闪过，那是空间裂缝撕裂虚空的痕迹！
风声尖啸，穿透护罩的余音，竟能直接刮擦神魂，引人心底最深的寒意。
谷口空无一人，显然都被这末日般的景象和北冥盟的清场吓退了。
寒渊号没有丝毫迟疑。
舰首对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符文全开，护罩光芒暴涨，化作一柄撕裂天地的蓝色利剑，一头扎进了那片死亡雾霭！
“轰隆！”
舰身剧烈一震，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太古神山！
护罩光芒狂闪，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恐怖的极寒煞罡，化作亿万柄无形刀锋，疯狂切割着护罩！
视线被黑暗与混乱的能量流瞬间吞噬，神识也被压制到了极限！
“稳住！各就各位，注入灵力，加固护罩！”
冷凝霜清冷的声音在轰鸣中响起，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所有修士立刻将自身灵力注入舰体。
道道光柱亮起，寒渊号的护罩再次稳定，艰难地破开重重煞罡，向着裂谷深处沉降。
陆沉一边输入灵力，一边全力运转功法。
周围那精纯而毁灭的极寒之力，让他震撼之余，竟从道基深处生出一丝奇异的亲近感。
这里的能量，与他的本源，产生了共鸣。
就在这时！
他识海中那枚水行碑碎片，陡然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悸动！
那不是预警！
而是一种……源自本能的渴望与指引！
指向斜下方某个方向！
几乎是同一瞬间，他怀中那枚布满裂纹的“水滴”玉佩，也微微发烫！
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与下方某个能量源产生了呼应！
“那是……”
陆沉心神掀起滔天巨浪，循着感应望去。
在混乱的煞罡迷雾深处，一点幽蓝色的光芒，正在缓缓闪烁。
那光芒极其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但它的气息……
精纯、古老、死寂……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生机雏形！
这与冷凝霜描述的“天一真水”，与他新悟的“寂水蕴生符”意境，完美吻合！
寂灭冰眼的入口？
还是说，那就是“天一真水”的所在？！
陆沉心念电转的刹那，异变陡生！
一道漆黑刀芒，毫无征兆地自斜刺里迸现，撕裂了混乱的能量流！
无声，无息，却凌厉到了极致！
它如同蛰伏万古的毒蝎，亮出了最致命的尾针，直取陆沉后心要害！
偷袭！
在这艘船上，在这片混乱的深渊中，终于有人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