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大典前两天。
耶拉冈德像已经完全竣工。最后一批脚手架在深夜全部撤下,只等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下,就会向每一个谢拉格人和外来者展示祂的容颜。
为了养精蓄锐,博士早早把自己扔上了床,结果凌晨时分就醒了。窗外还是墨黑一片,只有远处山巅积雪反射着微弱的星光。他瞪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听着自己过于清醒的心跳,干脆爬了起来。
既然睡不着,就做点事。他开始慢吞吞地整理装备,一件一件检查,动作仔细得像在准备一场远征。
没想到,当他推开房门,一脚踏进院子清冷的空气中时,发现那里已经站了三个人。
银灰、灵知、锏。
他们站在那里,姿态各异,却都沉默地望着圣山的方向,仿佛已经站了很久。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拉出短暂的轨迹,又迅速消散。
院子里没有点灯,只有星月暗淡的光,勾勒出他们轮廓分明的侧影。
“哈,那个……”博士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有些突兀,“大家起的都这么早?”
他看了眼天色——离日出至少还有一个小时。
银灰转过头来。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疲惫,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在暗色里显得格外深邃,仿佛盛着化不开的夜色。他的目光落在博士身上,然后,他又有想要叹气的冲动:“盟友,你不必……”
“那不行。”博士抢在他把话说完之前开口,语气斩钉截铁,“说了要朝圣,就必须得去。放心,我做了充分的准备。”
银灰无奈地看着博士开始展示他的“充分准备”。
首先是那套用mc方块当3d打印机使,搓出来的奇形怪状装备:
一双看起来比正常靴子厚重许多的金属靴,靴底和脚踝后方有可折叠的微型推进器结构,参考了罗德岛上的作战外骨骼设备——用博士的话说,在感觉腿已经不是自己的时候,它能帮你的腿“自己走路”。
一套银灰色的贴身轻甲,覆盖躯干和四肢主要关节。甲片内侧有密密麻麻的、几乎看不见的电阻丝,接通能源后可以持续发热,维持核心体温;同时背部脊柱位置有强化支撑结构,用博士更直白的说法:“在你感觉已经要死了、只想躺平的时候,它能帮你站得笔直,看起来特别有尊严。”
一个轻便的背负式氧气罐,连接着可以调整流量的呼吸面罩。“这个,”博士拍了拍罐体,“上过高原的都明白,非常重要。预防性吸氧,快乐你我他。”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巧的多层腰包,里面分门别类插满了关键时候可以注射的各种药剂:理智补充剂(蓝色标签)、高山红花提取液(预防和缓解高反,红色标签)、复合微量元素补充剂(绿色标签)、高浓度葡萄糖注射液(黄色标签)……
什么,你问怎么还有葡萄糖呢?
因为最早的朝圣是非常严酷的。
虔诚的朝圣者,是不允许骑驼兽的,从跨出家门的第一步开始,就必须双掌合十,眼不离地,低着头,一路祈祷着走过去——中途不能饮食,不能停歇,直到抵达圣山脚下,跪倒在蔓珠院门前。
当然,今天已经很少有人这样做了。大部分信徒会选择骑驼兽到银心湖附近,再开始步行攀登最后一段。
但这里的每个人都明白,银灰必须这么做。
银灰复杂的目光在那些药剂上停留片刻,从图里卡姆到圣山脚下,不吃不喝,双掌合十,低头步行,要走整整一天一夜。
那是银灰对自己的要求,是他必须向谢拉格、向另外两族、向蔓珠院、也向自己证明的“虔诚”。
博士当然没有必要执行得这么彻底——中途休息、喝点水、补充点能量,是被允许的。但即便如此,考虑到博士那经历过最严苛考验也不过是大学军训时“拉练了大半夜”的体力底子,这仍然可以说是有生以来最严峻的挑战。
好在体力不行,科技来凑。有了这一整套装备加持,博士觉得自己又行了!
什么,靠装备不够虔诚?
博士毕竟不是泰拉超人,总得先有命苟到圣山脚下,才有资格讨论虔诚不虔诚的问题吧——再说耶拉冈德才不在意这种事情呢。
银灰还想再劝,但博士抢先一步,竖起一根手指。
“我有分寸。”他说,灰色眼睛在黎明前的微光里显得很清澈,“如果真的不行,我会毫无形象地、一点也不逞强地,半路就趴下来休息——我从来不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
“我看他兴奋得很。”灵知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毫不留情地戳穿。他裹着一件深灰色的毛领大衣,手里拿着一个记录板,指尖冻得有些发红,但语气依旧冷静犀利。
可不是嘛——喀兰圣山是泰拉有记录的最高点,四舍五入,这不就是挑战异世界版珠穆朗玛峰?对于博士这种骨子里藏着冒险和探索欲的人来说,诱惑力是致命的。
“如果真的撑不住,”锏开口了。她今日换了一身更便于活动的深色劲装,外罩修身皮袄,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她的声音里带着欣赏的笑意,“我可以搭把手。”
什么,被黑骑士扛走的待遇,我也可以有吗?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但博士还是艰难地拒绝了:“在这么重要的时刻,我就尽量不给你们添乱了。”
除了博士,暂住在工厂车间里的炎国大学生们也很兴奋。
用最古老的朝圣礼仪,挑战徒步登上喀兰圣山——这简直是可以写进人生回忆录、老了以后跟孙子吹牛的壮举!
不同于银灰那样背负着政治与信仰双重象征意义的“必须”,炎国大学生们决定遵循传统朝圣礼,很大程度上是受了博士的影响——包括在“合理利用装备”这方面。
“博士亲手设计的图纸就是不一样!”一名卡特斯族的同学正穿着“自走靴”(博士起名总是这么不走心)在车间空地上来回溜达,靴子底部的微型推进器随着步伐发出极其轻微的“嗡嗡”声。“真的不费力啊!”
卡特斯族本不以体力见长,但博士这套装备的辅助效果,真的有点过了……
“这跟坐驼兽有啥区别?”泰拉超人们发出感叹。
“区别还是有的,”眼镜青年小心地给眼镜装上链子,防止爬山的路上掉在哪里,“起码不会晕。”
众人顿时笑起来,车间里充满快活的空气。
是啊,不会晕驼兽。对于这群在来时路上被驼兽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学子们来说,这或许才是最大的福音。
当圣山方向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图里卡姆最早起床的居民推开被晨霜覆盖的木门,打着哈欠走到街上时,就看到了朝圣的队伍。
“那是……恩希欧迪斯老爷?”一个裹着厚皮袄的老矿工揉了揉眼睛,惊诧地看着从街道尽头缓缓走近的人群。
队伍最前方,银灰独自走着。他脱去了平日那件象征家主身份的华丽披风,只穿着一身素净的深灰色谢拉格传统服饰,双掌合十,举在胸前,头颅低垂,目光落在身前一步之遥的雪地上。他的步伐稳定而缓慢,每一步都踏得扎实,仿佛在用身体丈量这片土地。
在他身后几步远,是灵知和锏。灵知同样双掌合十,但他的姿态更显清冷疏离,像一尊移动的冰雕;锏则微微落后半步,她没有合掌,双手自然垂在身侧,但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银灰的周围,像最警觉的护卫。
再后面,是希瓦艾什家的护卫们,同样沉默,同样低首。
整支队伍在清晨灰白的天光里缓缓移动,除了脚步声踩在积雪上的“咯吱”轻响,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一种肃穆的氛围,随着他们的行进悄然弥漫开来。
“这是……”老矿工愣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传统的朝圣礼?可大典不是明天吗?而且……从这里开始走?”
他身旁的邻居,一个年轻些的工匠,压低声音说:“从图里卡姆开始,不骑驼兽,就这样走到圣山脚下……要走一天一夜吧?听说中途不能停,不能吃喝……”
“有什么可惊讶的?”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是街角杂货店的老板娘。她抱着手臂,看着逐渐走近的队伍,脸上有种复杂的表情,“我一直知道,恩希欧迪斯老爷是非常虔诚的……他修铁路,建工厂,让我们用上电,冬天屋里能暖和点……他做这些,不就是为了让耶拉冈德的子民过得好一点吗?这也有错吗?”
等到希瓦艾什家长长的朝圣队伍完全走过这段街区,消失在下一个路口,图里卡姆的居民们还沉浸在那种莫名的氛围里时,他们又惊讶地发现——隔了一段距离,炎国的外来者也跟在后面!
他们同样双掌合十,低眉垂目,步伐缓慢而一致。白色的防护服外面套着“我爱雪山”毛皮大衣,脖子上挂着耶拉冈德之石,看起来竟也有模有样。
博士也混在这支队伍里,不过这次他穿了一身和炎国学生们完全相同的白色防护服,跟周围的人“造型”完全一致——内穿“自热甲”,脚踩“自走靴”,毛皮大衣的兜里装满药剂,可以说“大隐于市”。
除了Sharp同款装束跟在旁边保护博士的安全,小队其余成员都被散了出去,各有各的“盯梢”任务——大典在即,每个人都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博士一行路过时,有好心的居民忍不住上前,压低声音提醒:
“步行前往圣山的传统,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你们这些外乡人,其实不必这样辛苦,可以等到明天,跟大家一起骑驼兽上去……”
“我们受到恩希欧迪斯老爷的感召,”炎国大学生们的政治觉悟可不是盖的,赶紧借机凹自己“虔诚的外乡人”设定,语气诚恳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愿意追随他的脚步,用最古老的方式,表达我们对耶拉冈德的虔诚。”
“放心,掉链子的同伴我们会负责照顾的,”性格活泼一点的,开玩笑道,“不行的提前说啊!”
“说谁不行呢!”旁边立刻有人笑骂。
“好了好了,唠嗑的差不多得了,”领头的眼镜青年低声提醒,“应该一路祈祷过去的!保持静默!”
大家于是齐齐闭嘴,重新低眉垂眼祷告状。
长长的队伍,终于缓缓走过了这条街。
这时候,太阳才刚刚完全升起。
金红色的光芒刺破云层,洒向雪山,洒向城镇,也洒向河谷的方向。
当图里卡姆的居民们将目光从远去的朝圣队伍移开,下意识地望向工厂区时,他们看到了那一幕——
一尊完整的耶拉冈德巨像,正沐浴在清晨的光辉中。
阳光还很斜,很柔和,为女神石像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巨像拖出长长的影子,那影子扫过喀兰贸易的厂房,掠过图里卡姆高低错落的屋顶和街道,然后朝着圣山的方向延伸——
仿佛耶拉冈德也在垂眸,注视着那支在雪原上缓慢移动的、蚂蚁般的朝圣队伍。
这一刻很平常,没有任何的神迹,但却成为图里卡姆居民心中,印象最深的一次日出。
那是谢拉格的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