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皮行走时，大地为之让路。
这不是比喻。古老的元素领主每一步踏出，前方的岩石便如驯服的流水般自行分开，形成一条勉强容纳它巨大身躯通过的隧道，又在它经过后悄然合拢，只留下些许震动和回荡的脚步声。艾伦团队紧随其后，不得不加快步伐才能跟上那看似缓慢实则坚定的节奏。
隧道持续向下倾斜，角度越来越陡，温度却在升高——不是火焰的灼热，而是大地深处那种闷热，混杂着金属和硫磺的气息。敲击声也越来越清晰了，不再是隐约的叮当，而是有规律的、沉重的撞击声，中间夹杂着某种压抑的、非人的呻吟。
“我们接近了，”岩皮的声音在前方岩石中低鸣，这次只传入团队成员的脑海，避免在隧道中产生回响，“深铁矿坑……这里曾是‘铁脉’的梦境之地。”
“铁脉？”莱拉尔轻声问，德鲁伊的手一直抚摸着隧道墙壁，感受着其中流动的、痛苦的地脉能量。
“一个古老的大地之灵，比我还古老，”岩皮的回应带着罕见的敬意，“它沉睡时，呼吸会在地壳中凝结成最纯净的深铁矿石。它的梦……曾是金属的赞歌。但现在……”
它没有说完。隧道前方出现了光亮——不是水晶的荧光，也不是圣光或奥术的光芒，而是一种暗红色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光，伴随着越来越浓重的硫磺恶臭和金属灼烧的气味。
岩皮停在隧道出口。它侧身，让团队成员能看向下方。
即使有所准备，眼前的景象仍然让所有人血液冰凉。
深铁矿坑并非想象中的垂直竖井，而是一个巨大的、倒锥形的地下空洞，宽度至少有两百码，深度难以估量，只能看到坑壁上一圈圈螺旋向下的矿道和吊桥，最终隐没在底部涌动的暗红色光芒中。而坑壁上，布满了蜂窝状的矿洞，每一个洞口都有紫黑色的能量符文在闪烁。
但真正令人窒息的是“矿工”。
数百个土元素生物——从矮小如侏儒的碎石傀儡，到高达八英尺的岩石巨人——被紫黑色的能量镣铐锁在矿壁上。镣铐深深嵌入它们的岩石躯体，每一次挣扎都会迸发出暗影能量的火花，显然带来剧烈痛苦。这些大地之子机械地挥动着与手臂融为一体的矿镐，敲击着岩壁，开采出一种闪烁着暗沉金属光泽的矿石——腐心铁。每当一块矿石被凿下，镣铐便会抽走土元素体内的一缕土黄色能量，通过镣铐上的导管汇入坑壁的符文网络，最终流向坑底。
而监督这一切的，是身穿暗紫色盔甲的暮光监工。他们手持镶嵌着腐心铁尖刺的长鞭，游走在矿道和吊桥上，每当有土元素动作稍慢，鞭子便会抽下——不是抽在岩石上，而是抽在能量镣铐上。镣铐瞬间过载，暗影能量如电流般贯穿土元素全身，让这些沉默的奴隶发出低沉、破碎的哀鸣。
“他们在抽取元素核心的能量……来开采更多的腐心铁，”维琳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然后用腐心铁制造更多的镣铐和武器，捕获更多的奴隶……这是一个自循环的腐化工厂。”
布雷恩的拳头捏得咯咯响。“那些矮人……看那边！”
在坑壁中层的一个矿洞旁，几个明显不是元素生物的身影正拖着装满腐心铁矿石的推车。他们有着矮人的体格和胡须，但衣衫褴褛，眼窝深陷，脖子上同样套着紫黑色的能量项圈。其中一个年长的矮人踉跄了一下，推车差点翻倒，旁边的暮光监工立刻一鞭抽去，矮人惨叫倒地，项圈迸出火花。
“探险家协会的人，”布雷恩咬牙，“我就知道……三年前有一支勘探队进入深岩之洲后失联，铜须亲王悬赏了他们的下落。他们被抓来当矿工了。”
岩皮沉默地“注视”着下方。它的琥珀晶体中光芒流转，但这次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沉的、几乎凝为实质的悲哀。
“铁脉的梦……变成了噩梦，”它缓缓说，“它的呼吸被扭曲成腐心铁，它的子民被套上枷锁。而坑底……那个东西……正在吞噬一切。”
艾伦强迫自己从愤怒中冷静下来。“那个‘吞噬者’是什么？你之前警告过它。”
岩皮的目光投向矿坑最深处，那里的暗红色光芒有节奏地脉动着，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心跳。
“当暮光之锤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他们无法直接控制铁脉——它太古老、太强大了。所以他们做了另一件事……他们用第一批腐心铁镣铐，锁住了铁脉最年幼的子嗣之一，‘核心之石’格拉姆。然后他们日复一日地将开采出的腐心铁矿石倾倒在它身上，用奴隶的鲜血和能量浇灌……强迫它成长，扭曲它，让它吞噬腐心铁，与铁脉的梦境产生扭曲的共鸣。”
莱拉尔倒抽一口凉气。“他们在制造一个……腐化的铁脉化身？”
“更糟，”岩皮说，“他们在制造一个能够完全取代铁脉的怪物。一旦格拉姆完全‘成熟’，它就能反向侵蚀铁脉的本体，将这位古老的大地之灵彻底腐化。届时，整个深铁矿坑——乃至深岩之洲的金属脉络——都将成为暮光之锤的兵工厂。”
塞拉已经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隧道边缘，评估着下方的布局。“守卫数量不少，至少三十个监工，分散在各层。但如果我们从上层突袭，先破坏几个关键的镣铐供应点，制造混乱，也许能在惊动坑底之前解救一部分奴隶。”
“太冒险了，”维琳立刻反对，“一旦战斗爆发，能量波动肯定会惊醒那个吞噬者。而且你看看那些镣铐——它们和坑壁的符文网络相连，破坏一个可能会触发连锁反应。”
“那就更需要突袭，”艾伦沉声说，圣骑士的眼睛扫过那些受苦的矮人同胞，“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奴役至死。但我们需要计划——精确、快速、有明确目标的计划。”
他转向岩皮。“你能感应到那些镣铐的能量节点吗？最关键的几个控制点在哪里？”
古老的元素领主沉默了片刻。它的手掌按在岩壁上，土黄色的光芒如涟漪般扩散，顺着坑壁向下延伸。片刻后，它收回手掌。
“五个主节点。分别在坑壁的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以及……正下方的坑底，就在吞噬者身边。破坏任意三个，整个镣铐网络就会暂时过载失效，奴隶们会获得大约十分钟的自由。但坑底那个节点……接近它就等于唤醒格拉姆。”
“那就攻击其他四个，”布雷恩立刻说，“分成两组，同时破坏东西或南北节点。十分钟足够那些矮人跑进隧道了，土元素可能慢一点，但它们至少能挣脱。”
“土元素不会逃跑，”岩皮平静地说，“如果获得自由，它们会立刻攻击暮光监工。这是它们的家园，它们会战斗到最后一刻——或者，直到吞噬者苏醒。”
艾伦权衡着。十分钟。两组同时行动。救出矮人，支援土元素的反抗，然后在吞噬者完全苏醒前撤离。这计划漏洞百出，但每拖延一秒，就可能有奴隶在鞭笞下崩溃。
“我们行动，”他最终说，“塞拉、布雷恩，你们一组，负责西侧节点。我、维琳、莱拉尔负责东侧。岩皮……”他看向古老元素，“你能为我们创造一条直达节点的路径吗？悄无声息的？”
岩皮的琥珀晶体注视着艾伦。那目光中有评估，有疑虑，但最后，是某种类似认可的光芒。
“可以。但岩石的移动……不可能完全无声。我会尽量缓慢地开辟路径，但当你们接近节点时，必须自己完成最后的部分。”
“足够了。”
计划迅速细化。塞拉和布雷恩将利用岩皮开辟的西侧路径，目标是破坏西壁中层一个位于吊桥交汇处的节点；艾伦组则负责东侧一个镶嵌在大型矿洞口旁的节点。两组同时动手后，立刻向南侧和北侧节点移动——这两个节点距离较远，且守卫较多，但一旦前两个节点被毁，暮光监工的注意力会被分散。
“记住，我们的首要目标是破坏节点，解救奴隶，不是杀光所有监工，”艾伦最后叮嘱，“一旦节点被毁，立刻用最大的声音通知矮人向隧道撤退。土元素……它们会自己选择战斗。”
岩皮开始了它的工作。它没有直接打开通往节点的隧道，而是将双手按在岩壁上，土黄色的光芒如根须般渗入岩石。片刻后，团队脚下的岩石开始软化，形成一个向下倾斜的滑道，表面覆盖着一层细微的晶尘，显然是为了减少摩擦和声音。滑道精确地指向西侧节点下方的一个隐蔽凹处。
“走，”塞拉简短地说，率先滑入。布雷恩和碎石紧随其后，矮人猎人最后看了一眼团队，点了点头。
岩皮转向东侧，重复同样的过程。这一次，滑道通往东壁一个因矿石开采形成的天然岩架后方。
“愿圣光庇护我们，”艾伦低声说，然后滑了下去。
滑行过程短暂而安静。晶尘确实消除了大部分摩擦声，只有细微的沙沙声，被矿坑中持续的敲击声和鞭笞声完美掩盖。十秒后，艾伦组落在东壁的岩架上，维琳立刻撑起一个微型的视觉扭曲屏障，让三人暂时隐没在阴影中。
从这么近的距离看，矿坑的景象更加触目惊心。他们旁边就是一个矿洞，三名矮人奴隶正机械地搬运着腐心铁矿石，他们的眼睛空洞无神，脖子上项圈的紫光随着每一次呼吸明灭。一个暮光监工站在洞口外，懒洋洋地靠着岩壁，鞭子垂在地上。
东侧节点就在这个矿洞上方三码处——一块镶嵌在岩壁里的紫黑色水晶，约有车轮大小，表面布满脉动的符文，数根能量导管从水晶延伸出来，连接着附近十几个土元素的镣铐。
艾伦用手势分配任务：维琳沉默并控制监工，莱拉尔准备在节点破坏后立刻治疗最近的那个矮人——他的腿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显然是被腐心铁矿石划伤的。艾伦自己负责破坏节点。
法师的手指开始勾勒奥术符文。监工突然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就在这一瞬间，维琳的法术完成了。无形的力场笼罩了监工，他的动作僵住，嘴巴张开却发不出声音，眼中闪过惊恐。
艾伦如猎豹般跃起。他没有使用圣光——那会像灯塔一样显眼——而是将全部力量灌注在长剑上，剑尖精准地刺入紫黑色水晶的核心。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水晶发出一声类似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表面的符文瞬间熄灭，裂痕如蛛网般蔓延。连接它的能量导管剧烈抖动，然后一一崩断，化为飞散的暗影尘埃。
距离最近的三个土元素身上的镣铐同时失效，紫黑色光芒熄灭，锁扣自动弹开。它们僵住了，似乎无法理解突如其来的自由。但下一秒，最靠近监工的那个岩石巨人发出一声低沉的、饱含愤怒的咆哮，抡起与矿镐融为一体的右臂，狠狠砸向被沉默的监工。
颅骨碎裂的声音令人牙酸。
“快！”艾伦对矿洞里的矮人们大喊，“扔掉项圈！向隧道跑！”
矮人们茫然地看着他，其中一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项圈——它还在，但光芒已经暗淡。“节点破坏会让所有项圈暂时失效，”维琳喊道，“跑！现在！”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个腿受伤的年长矮人。他眼中突然恢复了神采，那是求生的光芒。“走！”他嘶哑地吼道，一把推开旁边的年轻矮人，“跟着光！跑！”
矿坑另一边，西侧传来了爆炸声——显然是布雷恩的火枪。西壁节点处爆出一团火光，更多的镣铐失效。紧接着，塞拉尖锐的哨声响彻矿坑——那是约定的信号。
混乱瞬间爆发。
获得自由的土元素开始攻击任何穿暗紫色盔甲的身影。岩石巨人抓起大块的腐心铁矿石投掷，较小的碎石傀儡则如弹丸般撞向监工。暮光监工们从最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鞭子挥舞，暗影箭四射，但失去镣铐网络的压制，土元素的战斗力远超他们预计。
矮人们开始奔跑。一些聪明的立刻向东壁隧道方向冲来，另一些则本能地跟随人群，或者试图解救更多同伴。艾伦组且战且退，维琳用奥术飞弹击倒两个试图拦截的监工，莱拉尔则一边跑一边向受伤的矮人抛洒治疗法术。
“北侧节点！南侧节点！”艾伦喊道，“我们得——”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整个矿坑突然震动起来。
不是战斗引起的震动，而是来自最深处。坑底的暗红色光芒猛然暴涨，向上喷射出炽热的光柱。光柱中，一个身影缓缓升起。
它巨大。比岩皮还要大。轮廓依稀能看出土元素的特征——岩石构成的身躯，粗壮的四股——但它的“皮肤”不是天然岩石，而是层层叠叠、粗糙融合的腐心铁板，缝隙中渗出熔岩般的暗红色光芒。它的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一个不断旋转的紫黑色漩涡，漩涡深处，无数细小的、痛苦的土元素面孔在闪烁、哀嚎、消失。
吞噬者格拉姆，苏醒了。
它“低头”——如果那漩涡能算作头——看向混乱的矿坑。然后，它张开了“嘴”。
没有声音发出，但所有土元素在同一瞬间僵直、颤抖，它们体内的土黄色能量不受控制地被抽离，化作万千光丝飞向格拉姆的漩涡之口。就连那些还戴着失效镣铐的土元素也不例外，它们哀鸣着，身体迅速灰败、龟裂。
“它在吸收所有土元素的能量！”莱拉尔尖叫，“阻止它！”
但如何阻止？格拉姆悬浮在坑底上方三十码处，周围没有任何借力点。暮光监工们已经停止战斗，狂热地跪倒在地，高呼着灭世者和上古之神的名讳。
就在这时，西侧岩壁爆炸了。
不是法术爆炸，而是岩石被一股无匹的力量从内部轰开。岩皮巨大的身躯撞破岩壁，踏入矿坑。古老的元素领主每一步都让坑壁震颤，它身上的琥珀晶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中带着冰冷的、地质纪元级别的愤怒。
“格拉姆！”岩皮的声音不再是低鸣，而是如地震般的咆哮，“醒来！看清你自己！你是铁脉的血脉，不是暮光的玩物！”
格拉姆的旋转漩涡对准了岩皮。吸收暂时停止。两个巨物在深铁矿坑中对峙，一个代表原始纯粹的大地，一个代表被腐化扭曲的金属。
然后，格拉姆发动了攻击。
不是冲锋，不是投掷。它漩涡般的“口”中射出一道暗红与紫黑交织的光束，直奔岩皮。光束所过之处，空气扭曲，岩石熔化成滚烫的玻璃态。
岩皮没有躲避。它抬起双臂交叉胸前，土黄色的光芒凝聚成一面巨大的晶石盾牌。光束轰击在盾牌上，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和震耳欲聋的冲击波，整个矿坑都在摇晃，碎石如雨落下。
“带奴隶走！”岩皮的声音在所有人脑海中炸响，“去碎石之渊！那里的岩石……还未被污染！快！”
艾伦瞬间明白：岩皮在为他们争取时间，同时指出了退路。碎石之渊——总纲中提到过的地区，深岩之洲的另一处险地。
“所有人！跟上！”圣骑士高举盾牌，圣光如灯塔般亮起，为混乱的人群指引方向，“向东！进隧道！快！”
矮人们、残存的土元素、甚至一些挣脱控制的碎石傀儡，开始向东壁涌来。塞拉和布雷恩也从西侧冲来，狼人盗贼身上多了几道伤口，但眼神依然锐利。“监工们在溃逃！”她喊道，“但坑底……有东西在爬上来！”
艾伦看向坑底。暗红色光芒中，确实有更多蠕动的影子在向上攀爬——不是土元素，也不是暮光信徒，而是某种由腐心铁和熔岩构成的、扭曲的融合怪物。暮光之锤显然还有后手。
“不管了，先撤！”布雷恩一枪击倒一个试图拦截的监工，“岩皮能撑住吗？”
仿佛回应他的疑问，矿坑中央再次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碰撞声。岩皮已经放弃了防御，它与格拉姆撞在一起，纯粹的岩石与扭曲的金属交锋，每一次撞击都让矿坑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艾伦咬牙，护着最后一批矮人冲进东壁隧道。在他身后，深铁矿坑正在崩塌，两个巨物的战斗将这里化为地狱。但在崩塌的岩石和四溅的熔岩中，他看到了岩皮最后投来的一瞥——那不是告别，而是指向。
指向更深处的、未被腐化的希望。
“碎石之渊，”艾伦对团队说，“我们下一站的目标。”
逃离崩塌的深铁矿坑后，艾伦团队带着幸存的奴隶——包括七名矮人探险家和二十多个残存的土元素生物——抵达了岩皮指引的避难所：碎石之渊。这里是深岩之洲少有的、尚未被暮光之锤大规模腐蚀的区域，巨大的石林如迷宫般矗立，天然的晶尘云雾能够干扰法术探测。
但安全只是暂时的。暮光之锤不会放弃追踪，而格拉姆与岩皮的战斗结局未知。更紧迫的是，幸存的土元素带来了一个关键情报：碎石之渊深处藏着一件古老的泰坦造物——“地脉谐振器”，这件神器能够暂时稳定破碎的世界之柱，为修复争取时间。然而，暮光之锤也知晓它的存在，并已派出一支精锐部队前来夺取。
团队必须在迷宫般的石林中抢先找到谐振器，同时抵御暮光追兵、安抚惊魂未定的奴隶，并做出一个残酷的抉择：是带着神器立刻撤离，返回大地之环；还是冒险使用谐振器，尝试与深岩之洲的原始地脉共鸣，从根本上削弱暮光之锤的腐蚀力量？而岩皮……它能否从与格拉姆的死斗中生还，再度指引他们？
碎石之渊的陷落与否，将决定深岩之洲之行的成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