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易灶台垒好了,最后那点灵谷米也淘净了,甚至特意多搁了一小撮盐。
玉笋看着那口随身的铁锅,沉默。
没有火。
她自身的佛力偏向清净滋养,不擅燃火;玄真子倒是玩火的行家,业火、心火、无名火信手拈来,可他现在躺在那儿,别说火苗,连个火星子都憋不出来。
洞内只有从洞口渗入的、带着湿意的微光,以及那股挥之不去的腥锈气。石台上的玄真子呼吸微弱,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更显苍白,仿佛随时会融进这冰冷的石头里。
玉笋抿了抿唇。戒律没说不能钻木取火。
她寻来一根稍干的枯枝和一块扁平木头,回忆着不知从哪本杂书上看来的法子,双手合十般用力搓动。细嫩的手掌与粗糙木枝摩擦,很快传来刺痛,她却恍若未觉,只死死盯着接触点。
一刻钟过去,除了掌心磨得通红,连点烟都没冒。
“……笨。”
一声极轻、极含糊的气音飘来。
玉笋动作一顿,猛地转头看向玄真子。他依旧昏迷,双眼紧闭,方才那声仿佛是她的错觉。
但下一刻,他无意识地蜷了蜷手指,指尖似乎有微不可察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快得像是烛火将熄前的最后跳跃。
业火余烬?
玉笋心念一动,毫不犹豫地将那截正在搓动的枯枝末端,小心翼翼地点向他的指尖。
就在枯枝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刹那,一缕比发丝还细的金红色火苗,“噗”地一声,自他指尖跃出,舔舐上枯枝。
着了!
火苗微弱,却顽强地燃烧起来。
玉笋立刻将燃着的枯枝移入灶下,小心添上更细的柴薪。橘红色的火光跳跃起来,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在她清冷的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她看着那簇由他无意识间赐予的火种,沉默地架锅、添水、下米。
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米香渐渐压过了洞内的腥气。玉笋盘坐在灶前,守着火,也守着他。同息效应依旧微弱,但她能感觉到,那簇由他本能燃起的业火余烬,似乎让那根无形的红线恢复了一丝极淡的暖意。
她不由自主地,又摸出了那块悬壶令碎片。
“五味调和,引火自燃。枷锁为薪,可煅真金。”
这十六字箴言再次浮现。引火自燃……指的是玄真子自身的业火吗?还是别的?枷锁为薪……他体内的“糖霜源种”,那甜蜜的剧毒,竟是煅烧他道基的薪柴?
思绪纷乱间,粥熬好了。
玉笋盛出一碗,米粒已经烂熟,粥汤粘稠,散发着朴素的食物香气。她吹凉一些,坐到石台边,用木勺舀起一勺,递到玄真子唇边。
可他牙关紧闭,粥汁根本无法喂入,顺着苍白的唇角滑落。
玉笋拿着勺子的手僵在半空。
戒律没说如何给一个昏迷不醒、牙关紧锁的痞子喂粥。
她放下碗,尝试用手指轻轻撬开他的牙关,却发现他下颌咬得极紧,仿佛在抵御某种巨大的痛苦。用力过度,怕伤到他;不用力,这粥根本喂不进去。
半晌,她收回手,看着那碗逐渐变凉的粥,又看看他干裂的嘴唇。
洞内只剩下柴火偶尔噼啪的轻响,和粥汤表面逐渐冷却、凝起一层薄薄“粥衣”的细微动静。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混合着那莫名的空洞,再次攫住了她。她能对付影狩,能逼退水魇丝,甚至能勉强生起火,却无法将一碗救命的粥,喂进他嘴里。
她怔怔地看着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那佛道隔墙的院子里,他吊儿郎当地嘲笑她:“师太啊,你这清规戒律,能当饭吃,能救命吗?”
当时她只觉他亵渎佛法,冷面以对。
此刻,这话却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心底最柔软处。
清规戒律,救不了他的命。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眼角滑落,砸在她端着粥碗的手背上,溅开一个小小的水花。
她愣住了。
下意识地,她抬起手,用指尖沾了沾那滴泪,然后,鬼使神差地,将指尖轻轻点在了玄真子紧抿的唇缝间。
蕴含着她最本能关切与无力的一滴泪,带着微咸的湿意,沁入他的唇瓣。
奇迹般地,那紧抿的、抗拒一切的唇,竟微微松动了一丝。
玉笋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来不及细想这其中的缘由,立刻重新舀起一勺温热的粥,再次递到他唇边。这一次,勺尖小心翼翼地探入那微不可察的缝隙,些许粥汁终于顺利渡了进去。
他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咽了下去。
成功了。
玉笋心中那块巨石仿佛瞬间松动,她不敢停顿,一勺,又一勺,耐心而专注地,将碗里的粥慢慢喂给他。动作依旧生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喂完最后一口,她替他擦拭干净嘴角,探了探他的脉搏,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丁点。
她轻轻松了口气,正准备起身去收拾,目光却无意间扫过刚才滴落泪珠的手背。
那滴泪早已干涸,看不出痕迹。
但她却清晰地记得,泪落时,怀中那块悬壶令碎片,似乎极其短暂地、微弱地温热了一下。
如同沉睡之人,一个无声的回应。
玉笋垂下眼帘,将碎片紧紧握在手心。
戒律没说不能流泪。
但或许,她的泪,和她的佛骨素斋一样,并不仅仅是戒律之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