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凝土通讯站的轮廓在午后的阴云下显得格外敦实、丑陋。它位于两条街道交汇处的一片小型广场边缘,半埋入地下,露出地面的部分覆盖着加固的混凝土和伪装网,几个狭小的观察窗和射击孔像野兽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四周的废墟。根据草图,这里可能有地下层,结构坚固,是块难啃的骨头。
林晓将指挥所前移至一栋可以俯瞰广场的破败办公楼三层。石磊的工兵和霍焰的喷火器分队已经就位,步兵在四周废墟中占据了攻击位置,两辆缴获后经过简单修理的德军四号坦克(涂上了“东方旅”的识别标志)也被调了上来,粗短的75毫米炮口指向通讯站。
“先试探火力,用坦克炮敲掉那几个明显的射击孔。”林晓通过望远镜观察后下令,“工兵准备爆破小组,寻找薄弱点,比如通风管道、电缆井。喷火器待命,一旦打开缺口,清理内部。”
坦克开火了。炮弹打在混凝土外壁上,炸开一团团灰白色的烟尘和碎块,但那些射击孔大多有良好的防盾,效果有限。通讯站内沉寂着,没有还击。
“他们在节省弹药,或者等我们靠近。”雷诺说。
“工兵一组,从左侧接近,检查那个低矮的通风口。”林晓命令。
三名工兵在机枪掩护下,弯腰快速穿过广场上的开阔地,接近通讯站左侧基座一个带有栅栏的通风口。就在他们试图用工具撬开栅栏时,通讯站正面一个伪装过的射击孔突然喷出火舌!不是机枪,是20毫米机炮!炮弹打在地面上,溅起一连串泥石,一名工兵腿部中弹,惨叫着倒地。另外两人连忙拖着他后撤。
“压制那个炮位!”林晓吼道。
坦克和机枪集中火力射向那个射击孔,打得周围混凝土碎屑横飞,机炮暂时哑火。
“正面火力不弱,强攻代价大。”张三从另一个观察点报告,“屋顶有天线基座,结构可能相对薄弱。可以从后面那栋矮楼顶,用绳索接近,尝试屋顶爆破。”
林晓考虑了一下,同意了张三的方案。一支由张三带领的突击小队,携带炸药和攀爬工具,从后方利用建筑废墟的掩护,悄然向通讯站后面一栋两层高的配楼移动。
与此同时,正面继续进行火力牵制。通讯站内的守军很沉得住气,只在“东方旅”试图接近时才会开火,而且枪法精准,显然是老兵。
时间在僵持中流逝。张三的小队成功登上了配楼楼顶,这里距离通讯站平坦的混凝土屋顶大约有七八米落差,中间是狭窄的巷道。他们尝试向对面屋顶抛掷抓钩,但几次都失败了,钩子无法在光滑倾斜的混凝土屋顶上固定。
“需要更长的跳板,或者直接炸开配楼与主楼的连接墙。”张三在无线电里说。
“批准炸连接墙,控制药量。”林晓回复。
就在工兵准备爆破配楼与通讯站之间那道砖石隔墙时,异变突生。通讯站朝向广场的另一侧,那条通往蒂尔加滕公园方向的街道拐角处,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不同于德制武器的枪声,其间夹杂着俄语的呼喊和“乌拉”的冲锋声!
紧接着,几个穿着苏军制服、端着波波沙冲锋枪的身影,从拐角处冲了出来,一边向通讯站方向射击,一边快速寻找掩体。他们似乎是一支前出侦察或追击溃兵的苏军小分队,意外闯入了这个区域,并且立刻与通讯站内被惊动的德军交上了火。
通讯站朝向街道一侧的射击孔纷纷开火,机枪和步枪子弹泼洒向那群苏军士兵。苏军士兵反应迅速,立刻散开卧倒,依托街角的瓦砾还击。但他们人数不多,火力被通讯站压制。
“见鬼!”雷诺骂了一句,“俄国人怎么跑这儿来了!”
林晓也是一愣,但瞬间反应过来。这是机会,也是麻烦。机会在于,苏军吸引了通讯站部分火力,分担了压力。麻烦在于,局面复杂化了,协同不好容易造成误伤。
“停止对通讯站正面射击!用旗帜和信号弹向苏军表明身份!”林晓急令,“张三,抓紧时间!苏军吸引了注意力!”
“东方旅”的阵地上迅速升起了盟军识别旗帜和几发绿色信号弹(事先约定的临时识别信号)。正在与德军对射的苏军士兵显然注意到了侧翼的动静和信号,射击出现了片刻的迟疑。
通讯站内的德军似乎也察觉到了侧翼“东方旅”火力的减弱和突然出现的苏军,防御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就是现在!爆破!”张三在无线电里吼道。
“轰!”配楼与通讯站之间的隔墙被炸开一个窟窿,烟尘弥漫。
“突击队,上屋顶!”张三率先从炸开的缺口冲了过去,队员们紧随其后。他们迅速在通讯站平坦的屋顶上散开,寻找入口或天窗。
下面的苏军小分队在短暂疑惑后,似乎判断“东方旅”是友军,并且正在进攻同一个目标,他们加强了火力,试图牵制通讯站正面的德军。
屋顶上,张三发现了一个被伪装网覆盖的、通往内部的检修天窗,用钢栓从里面锁着。“炸药!小型定向爆破!”
工兵快速设置炸药。一声闷响,天窗被炸开。
“喷火器!”张三对着下面喊。
一直在正面待命的霍焰小组,看到屋顶得手,立刻在步兵掩护下,从正面被坦克炮削弱过的射击孔方向发起了伴攻,吸引剩余火力。
张三将一颗手雷从天窗扔了下去,爆炸声从下面传来。紧接着,他率先顺着绳索滑入黑暗的内部。里面空间不大,是设备层,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几个德军士兵倒在血泊中,幸存的两人躲在一个铁柜后面疯狂射击。
交火短暂而激烈。张三和突击队员很快清除了设备层的抵抗,找到了向下的楼梯。下面传来更多德语喊叫和奔跑声。
“往下打!配合正面!”张三命令。
当“东方旅”的士兵从屋顶突入,与内部德军交火时,正面的霍焰小组也成功用喷火器压制了一个主要射击孔,步兵炸开了通讯站的正门,冲了进去。
战斗在通讯站内部变成了混乱的近距离厮杀。德军抵抗顽强,但腹背受敌,逐渐被压缩。
大约二十分钟后,枪声渐渐停歇。通讯站被攻克。幸存的三名德军士兵高举双手从正门走了出来,后面是押解他们的“东方旅”士兵。
街道另一侧,那支苏军小分队也停止了射击。他们的指挥官,一名苏军少尉,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带着两名士兵,谨慎地向广场上正在清理战场的“东方旅”部队走来。
林晓带着雷诺和翻译,迎了上去。
苏军少尉很年轻,脸上带着疲惫和硝烟痕迹,但眼神锐利。他敬了个礼,用俄语说了几句。
翻译转述:“他说:感谢你们的配合,同志。你们是那支中国部队?我们是近卫第27步兵师的先遣侦察队。追击一股溃兵到这里,没想到撞上了这个硬钉子。”
林晓还礼,用翻译回答:“是的,我们是‘东方旅’。也感谢你们吸引了敌人火力。这个据点很坚固,单独攻击会损失很大。”
少尉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正在被押走的德军俘虏和“东方旅”士兵身上那些与苏军、美军都不同的装备,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但更多的是职业性的评估。“你们推进得很快。从西面过来?”
“清理西郊的残敌,确保区域安全。”林晓回答得比较官方。
少尉似乎并不在意,他指了指通讯站:“里面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吗?我们需要向上级报告战果。”
“一些通讯设备和文件,正在清点。你们可以派人和我们一起检查,如果有你们需要的情报,可以共享。”林晓主动提出,这是表明合作态度。
少尉想了想,同意了。他派了一名军士随同“东方旅”的士兵进入通讯站。
这时,双方的一些士兵也好奇地凑近了些,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互相打量着。语言不通,但手势和表情能传达一些意思。一个“东方旅”的士兵掏出半包皱巴巴的美国香烟,示意了一下。对面的苏军士兵眼睛亮了一下,也摸了摸口袋,掏出几块黑面包干。
短暂的犹豫后,双方几个大胆的士兵慢慢靠近,交换了香烟和面包干,互相拍了拍肩膀,指了指各自的武器,发出一些简单的、表示赞叹或询问的音节。战场上那种你死我活的紧绷,在这一刻被一种同为胜利者、刚刚并肩战斗过的微妙 camaraderie(战友情谊)所取代,尽管这种情谊脆弱而短暂。
林晓和苏军少尉看着这一幕,都没有阻止。少尉甚至对林晓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几乎算不上笑容的表情:“你的士兵,很勇敢。”
“你的也是。”林晓回答。
很快,进入通讯站的苏军军士出来了,向少尉汇报了几句。少尉听完,对林晓说:“里面主要是通讯记录和一些本地防御图,对我们价值不大。战利品归你们。我们要继续向东追击了。”
“保重,少尉同志。”林晓说。
“你们也是。”苏军少尉敬礼,然后转身,招呼他的士兵。那支苏军小分队迅速整理装备,沿着街道,向蒂尔加滕公园深处前进,很快消失在废墟间。
交换了香烟和面包干的士兵们也各自归队。短暂的“会师”结束了,像战争洪流中一次偶然的浪花碰撞。
林晓看着苏军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正在忙碌清理战场的己方部队。这次意外的遭遇与合作,解决了眼前的敌人,但也预示着,随着越来越靠近市中心,这样的“会师”可能会越来越多,而每一次,都可能伴随着更复杂的协调、更微妙的态度,以及潜藏的矛盾。柏林,正在被胜利者们从四面八方挤压、分割。而“东方旅”,作为其中特殊的一支力量,必须在这种挤压与分割中,找到自己最恰当的位置和姿态。通讯站的战斗结束了,但另一场无声的、关于存在与界限的较量,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