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天谷覆灭后的第十五日,南溟的天色是压抑的铅灰。
玲珑阁顶层疗养室内,江澈正闭目调息。涅盘凰焰的本源在他经脉中温和流转,修复着与赤衍天死战后留下的暗伤。面色虽仍显苍白,但眉宇间那股深入骨髓的死寂已沉淀为某种更为坚硬的东西。
苏芸推门进来时,手中拿着一封以赤金火漆封缄的玉简。
“这是虚空尊者临行前留下的。”她将玉简放在江澈身旁的案几上,“他说焚天谷之事,尚有隐情未明。”
江澈睁开眼,目光落在玉简上:“他发现了什么?”
“藏经阁的三十二部天阶功法典籍,全部被销毁。”苏芸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不是焚毁,不是湮灭,是‘销毁’——连承载功法的天玄玉简都化为齑粉,手法极其专业,不留任何可供追溯的线索。”
江澈的瞳孔微微一缩。
“还有赤衍天密室中那一缕太初阳炎子火,”苏芸继续道,“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虚空尊者说,现场干净得像从未存在过。”
“谁有这种本事?”江澈问。
“不知道。”苏芸摇头,“三大场主与虚空尊者三日前已返回万劫试炼场。临走前,轩辕前辈说……让你暂时隐忍。”
江澈沉默良久,缓缓起身:“带我去看看。”
---
炎狱渊的巨坑边缘,风里仍带着焦土与硫磺的气息。
昔日深达千丈的岩浆深渊,如今已被某种未知力量填平大半,只留下一个方圆数百丈的浅坑。坑底没有碎石,没有熔岩凝固后的漆黑岩层,只有一片光滑如镜的、泛着暗红色的琉璃质地面。
而在那片琉璃地面的正中央,那朵冰蓝色的花依旧静静绽放。
江澈独自走下坑底。
他的脚步很稳,十五日的调养虽未让他完全恢复,但涅盘三阶的修为底子仍在。走到花前时,他蹲下身,指尖悬停在花瓣上方三寸处。
没有触碰。
只是静静感知。
一炷香后,他收回手,眼中闪过复杂神色。
“如何?”苏芸的声音从坑边传来。
“花中没有灵魂。”江澈的声音在空旷的坑底显得格外清晰,“一丝一毫的魂魄波动都没有。”
他顿了顿,指尖凝聚出一缕极细的混沌真意,如丝线般探入花蕊深处:“但这里面……有阿涟最纯净的玄阴灵体气息。就像有人将她散落在天地间的本源印记,全部搜集起来,灌注进这朵花里。”
苏芸飞身而下,落在他身边:“谁会做这种事?”
“不知道。”江澈摇头,“但能搜集涅盘五阶玄阴灵体自爆后散逸的本源气息,并将其凝成实体……这等手段,至少是融天期巅峰,且必须精通灵魂或生命法则。”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更奇怪的是,这朵花的存在本身——它不该出现在这里。玄阴灵体自爆的威力,足以让方圆千丈内一切生命湮灭。可这朵花不仅活了下来,还在生长。”
苏芸凝视那朵花,忽然道:“它在吸收地脉中的火灵气。”
江澈一怔,混沌真意再次探出。这一次,他感知到了更细微的波动——花瓣的每一次轻微颤动,都在从脚下那片琉璃地面中抽取极微量的火属性灵气,然后与花蕊中的玄阴气息达成某种诡异的平衡。
“水火共生……”江澈喃喃道,“这不是自然现象。”
他双手结印,玄元重水焰的本源自丹田涌出,化作深蓝色的水光笼罩整朵花。水光与花瓣的冰蓝气息交融时,产生了奇异的共鸣——不是排斥,不是吞噬,而是如同久别重逢的同源之力,自然融合。
紧接着,涅盘凰焰的本源加入。淡金色的火焰在水光中流转,形成“水中有火、火中生水”的奇妙循环。
最后,江澈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蕴含混沌真意本源的精血。
精血洒在花蕊上的瞬间,整朵花光芒大盛!冰蓝、深蓝、淡金三色光华冲天而起,在花蕊中心凝结成一枚指甲盖大小的三色晶石。
晶石成型的刹那,那朵冰蓝色的花迅速枯萎、风化,转眼间消散在风中。
江澈接住缓缓落下的晶石,感受着其中稳定流转的三色光华:“我将她的气息封印在这里了。玄元重水焰稳固其形,涅盘凰焰滋养其质,混沌真意维持平衡……只要这枚‘三元晶’不碎,阿涟留在世间的最后痕迹就不会消失。”
他将晶石贴身收好,紧贴心口的位置传来温润的暖意,仿佛那个总爱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从未离开。
“我会查清楚。”江澈望向南方灰蒙的天空,“这朵花是谁留下的,阿涟的魂魄到底去了哪里,焚天谷背后还藏着什么……所有一切,我都会找到答案。”
---
就在江澈封印阿涟气息的同一日,南溟极北,九座环形火山中央的隐秘山谷。
山谷深处,千丈高的暗金色熔炉终日喷涌着凝练的庚金之气。这里是“匠神山”,南溟真正的炼器圣地,亦是中五阁之一——天兵阁的隐世山门。
熔炉之巅的铸天殿内,七道人影围坐在一方由“星陨铁”铸造的圆桌前。
居中者赤膊上身,古铜色肌肤上遍布火焰与金属留下的疤痕,一双眼睛却亮如熔炉中沸腾的金精。他便是天兵阁阁主,太史燎,造化期强者,二十二源火之一“太乙庚金焰”的本源持有者。
“消息确凿?”太史燎开口,声音低沉如闷雷。
下首一位独臂长老躬身:“确凿。赤衍天死于一个叫江澈的年轻人之手,形神俱灭。焚天谷千年基业,十五日内土崩瓦解。”
殿内响起低语。
“江澈……”太史燎指尖在星陨铁桌面上轻叩,每叩一下,桌面上便留下一个深达半寸的指印,“二十出头,涅盘三阶,身怀玄元重水焰本源、涅盘凰焰本源,还有——”
他抬眼,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叛徒墨渊从我阁盗走的那缕太乙庚金焰子火。”
空气骤然凝固。
一位红发长老沉声道:“阁主确定?”
“墨渊盗走子火后逃往东荒,失踪了一段时间。”太史燎缓缓道,“江澈恰来自东荒,且身怀三种属性相冲的源火……世上没有这么多巧合。”
“要不要派人去千流屿?”另一位长老问,“取回子火,顺便探探此子虚实。”
太史燎却摇头:“不急。”
他起身走到殿外露台,俯瞰下方喷涌的熔炉:“焚天谷能在南溟称霸数百年,是因我匠神山默许。赤衍天每年进贡三成地火精粹,换我们不出世干预。”
“如今焚天谷倒了,南溟这块地,盯着的人可不少。”太史燎转身,眼中闪过精光,“让那些跳梁小丑先争一争。等他们争得头破血流,我们再出面收拾残局。”
红发长老若有所思:“那江澈……”
“派人暗中盯着。”太史燎淡淡道,“一个能容纳三种源火的小子,身上的秘密不会少。待他价值最大时,再收网不迟。”
他顿了顿,补充道:“传令下去,匠神山封山三月,所有弟子不得外出。让外界的风雨……先吹一会儿。”
“遵命!”
---
东荒,云海深处的神农谷。
与匠神山的炽热刚猛截然不同,神农谷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翠绿世界。参天古木遮蔽天日,灵草仙藤遍地生长,空气里弥漫着草木清香与丹药芬芳。
谷中央,百丈高的“万载青桑”树下,一位青袍老者正在抚琴。
老者面容清癯,须发皆白,肌肤却如婴儿般红润。他便是神农谷主,姜无量,造化期强者,二十二源火之十四“乙木青炎”的持有者,当世唯一能炼制圣阶丹药的丹道圣师。
琴声忽然停了。
姜无量睁开眼,望向南方,眉宇间掠过一丝疑惑。
“谷主?”侍立一旁的青衣童子轻声问。
“焚天谷那缕太初阳炎子火……消失了。”姜无量缓缓道,“不是被取走,不是被封印,是彻底‘消失’,连一丝气息残留都未留下。”
童子一惊:“这怎么可能?太初阳炎乃创造生命之火,即便只是子火……”
“除非出手之人,用的是超越子火层次的力量。”姜无量起身,走到树下的一方青石前。
石上刻着一幅古老星图,图中央标注着“太初阳炎”四字。
“真正的太初阳炎,早已成为传说。”姜无量轻叹,“我神农谷这一缕,焚天谷那一缕,都不过是上古时期那团本源火种分化出的火星罢了。”
他指尖轻点星图,图上光华流转:
“倒是那个叫江澈的年轻人,颇有意思。涅盘凰焰、玄元重水焰、太乙庚金焰……三种源火共存一身,唯有‘混沌容器’可解。”
童子试探道:“谷主想见他?”
“不急。”姜无量摇头,“天兵阁按兵不动,我们也不必着急。让这孩子再成长些……等他需要时,自会找来。”
他重新坐下,琴声再起。
琴音缭绕中,万载青桑的枝叶无风自动,洒下点点青辉。
---
千流屿的夜,海风微凉。
江澈站在玲珑阁顶层露台,望着远方的海面。怀中的三元晶传来稳定的暖意,那是阿涟留在这世间最后的温度。
苏芸走到他身边,将一件披风轻轻披在他肩上。
“今日又有十一方势力递来拜帖。”她轻声道,“都被我婉拒了。”
江澈点头:“做得对。现在来找我的,无非是想探我虚实,或想利用我身上秘密。”
他转身看向苏芸:“阿芸,我打算离开一段时间。”
“去哪里?”
“匠神山。”江澈声音平静,“天兵阁的山门就在南溟,他们定然知晓我身上有太乙庚金焰子火。与其等他们找上门,不如我主动去。”
苏芸握住他的手,指尖微凉:“太史燎是造化期,你若去……”
“正因他是造化期,我才更要去。”江澈眼神坚定,“我要知道,当年墨渊为何叛逃,为何盗走子火,又为何……最终落到了我手里。”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而且我总觉得,阿涟的事、焚天谷的事、甚至我身上的混沌容器……所有这些背后,都连着一张更大的网。天兵阁作为中五阁之一,或许知道些什么。”
苏芸沉默许久,才问:“什么时候走?”
“三个月后。”江澈道,“这三个月,我需要完全恢复,最好能突破到涅盘中期。另外……”
他望向北方天际:“我要去一趟‘万灵古墟’。”
苏芸脸色微变:“那个上古战场遗迹?传说踏入者十死无生……”
“传闻那里有‘混沌古气’残存。”江澈解释,“我的混沌真意想要突破,需要更精纯的混沌本源。万灵古墟虽险,但值得一搏。”
“我陪你。”
“不行。”江澈摇头,“万灵古墟只允许涅盘期以下进入,且每次仅容一人。这是我的路,必须独自走。”
他将苏芸拥入怀中,声音低沉却坚定:“答应我,留在这里。玲珑阁需要你,四海商会需要你,最重要的是……”
他低头看着她被月光照亮的眼眸:“我需要你平安。”
苏芸靠在他胸前,许久,轻声说:“三个月后,我要看见一个完好无损的你回来。”
“一定。”
月光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在海面投下长长的影子。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暗处,千流屿的阴影中,几道隐匿得极好的气息悄然退去——那是各方势力派来窥探的眼睛。
他们带回同一个消息:
江澈,那个身怀三种源火、覆灭焚天谷的年轻人,即将踏上新的征途。
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