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的驿马早已出发,苏桐站在乾清宫外,风从檐角掠过,吹动她腰间的铜牌。她没有抬头看天色,只将手中的册子紧了紧。这本薄册是昨夜重新誊写的,每一页都按州府分列,数据清晰,字迹工整。
殿内已有声响。
礼部尚书立于阶前,声音沉稳:“陛下,稽查司设立以来,屡次插手六部事务,逾越职权。若不及时制止,恐生大患。”
工部侍郎接口:“云州工程案虽结,但其调查手段未经报备,调取印鉴、传唤官吏皆自行其是,实为乱政之始。”
刑部尚书也出列:“臣附议。法度者,国家之根本。今有司自立规矩,绕开律令行事,长此以往,朝廷威信何在?”
户部右侍郎低头奏道:“新政推行三月,各地文书纷至沓来,或请增设专岗,或求核查账目。若处处效仿,六部政务将无所适从。”
殿中一片肃然。
皇帝坐在御案后,指尖轻点桌面,未发一言。
这时,苏桐抬步走入。
她走到殿中,向皇帝行礼,而后转身面对群臣。
“诸位大人说得热闹,可曾算过一笔账?”
众人未应。
她翻开册子:“过去三年,六部公文平均流转十七日,今年缩短至六日;去年各州上报冤狱一百三十七件,今年同期仅五十一件;百姓实缴赋粮比往年多出百万石。这些数字,你们认不认?”
礼部尚书皱眉:“效率提升,并不能说明制度正当。”
“那你说,什么才算正当?”她看向他,“是让一份灾情奏报送满二十日才到御前?还是让一个百姓为申冤跑断双腿?旧制管得住这些吗?”
工部侍郎冷声道:“你这是歪曲祖制!朝廷自有章程,岂容一人擅改?”
“我何时说要废祖制?”她语气平静,“我只是在原有法度上加一道核查。文书依旧走六部,拨款依旧经户部,只是多一双眼睛看清楚——钱去了哪里,事办没办好。”
她转向太傅:“太傅曾讲,三代不同礼而王,五伯不同法而霸。若汉不用推恩,唐不行科举,宋不改役法,今日还有这江山吗?”
老太傅握着奏本的手微微一顿。
她继续说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护国本,可真正被护住的是谁?是一个虚设商号接连拿下三州工程的人,还是那些交了粮却不见赈济的百姓?”
殿内无人接话。
刑部尚书低声道:“你此举名为查弊,实为揽权。”
“揽权?”她笑了下,“若我真想掌权,何必把每一项核查都报备内阁?为何每一份证据都要留存底档?你们说越权,可有哪一次行动不在备案之中?倒是你们——有人瞒报工程损耗,有人私调验收印鉴,这些事,旧制查了吗?查住了吗?”
礼部尚书脸色微变。
苏桐不再看他,而是走向御案,将册子放在皇帝面前。
“陛下,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主张,是千百份地方奏报堆出来的结果。青州粮案追回三千石,荆州贪银十万两,凉州屯田新增耕地八万亩。这些不是空话,是实打实的事。”
她停顿片刻:“我知道你们怕。怕的不是新政,是动了你们的位置。位置一动,权就没了,利也就断了。可天下不是谁的私产,朝廷也不是谁的家院。”
皇帝终于开口:“你有何凭证,证明这些成效属实?”
“三州账册已封存,工匠供词俱在,地方官府均有回执。”她从袖中取出另一本册子,“这是边疆屯田收成记录。今年新开垦三十六州,百姓吃饱了饭,才会敬朝廷。我们不是在改制度,是在救民生。”
皇帝低头翻阅,眉头微锁。
礼部尚书急道:“陛下,纵有效果,也不能坏了体制!祖宗之法不可轻动!”
“祖宗立法,是为了治天下。”太傅忽然开口。
众臣回头。
欧阳鸿儒缓缓上前一步:“老臣原以为新政操切,恐生乱象。但观其所行,皆有据可依,所查皆有实证。云州贪弊若无稽查司介入,至今仍会被遮掩。各地政务运转较以往顺畅,也是事实。”
工部侍郎惊道:“太傅!您怎能支持她?”
“我不是支持谁。”老太傅看着手中奏本,“我是看清楚了——体制若不能护民,要它何用?若因惧变而拒改,才是真正的背离祖制。”
殿中骤然安静。
皇帝盯着那本册子,许久未语。
苏桐站在殿中,没有催促。
风从殿外吹入,卷起一角文书。
皇帝终于抬头:“苏桐。”
“臣在。”
“你说新政不是为了夺权,是为了百姓办事更顺,冤屈能伸,赋税不虚。”
“正是。”
“那你告诉我,若今后有官员借稽查之名打击异己,挟私报复,又当如何?”
“自有监察反制。”她答得干脆,“稽查司每查一案,必须双人同行,全程留档,结案后由内阁复核。若有滥用职权者,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可保始终如一?”
“制度不能保证人心,但能约束行为。”她说,“我们可以设立巡查御史,专督稽查司行事。若有错处,立刻纠偏。陛下要的不是永不犯错的机构,是要一个能纠错的机制。”
皇帝沉默良久。
他看向群臣:“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礼部尚书低头不语。
工部侍郎咬牙道:“若执意推行,臣请辞官归乡。”
“你可以走。”苏桐看着他,“但百姓不会等你回来。明天还会有新的工程,新的账目,新的冤案。他们等不起。”
皇帝缓缓合上册子。
“苏桐所行,皆有据可查,所改,皆为民计。”他声音不高,却清楚传入每个人耳中,“新政不止步,稽查司继续履职。”
殿内一片寂静。
苏桐躬身领旨:“臣遵旨。”
她没有退下,而是留在原地。
皇帝看了她一眼:“你还有事?”
“臣请求将稽查司核查范围扩大至漕运与盐务。”
户部右侍郎猛地抬头。
皇帝未立刻回应,只问:“理由?”
“上月扬州上报,盐课短少十二万引,地方称雨损仓廪。但据密探回报,实为官商勾结,私售官盐。若不彻查,明年春荒,百姓无盐可食。”
皇帝眼神一沉。
苏桐从袖中取出一份密报:“这是第一批证据。名单上有三人,其中一位,是户部左侍郎的表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