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韦顺不能再装聋作哑,连忙出列,恭敬回道:“回陛下,臣与魏御史比邻而居多年,魏御史算是看着小女长大的,平日对臣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女在学问上亦多有指点,有半师之谊。
小女……或许是见长辈落难,于心不忍,并未多问缘由便伸了援手。”他巧妙地将动机归结于邻里情分和尊师之心。
魏歆也立刻接口,语气恳切:“陛下明鉴,三娘心地良善,见到微臣时,确实不知微臣所遇何事,只因认得微臣,见微臣狼狈,心生恻隐,这才出手相助。”
皇帝点点头,若有所思:“原是如此,韦卿之女倒是知恩之人。”如果他没记错,皇后还想让韦氏女做太子妃呢!
韦顺和魏御史一听就知道皇上并不信他们,正想着怎么解释,薛念适时补充道:“陛下,微臣与魏御史此番出京,所办何事,朝中知情者寥寥。不知,是何人一路追杀我二人。若不严惩,朝庭威仪何在
倒是韦三小姐前几日恰去了颖州为其未婚夫奔丧归京时路遇我二,此乃小事。”
什么?未婚夫?奔丧!
她她她定亲了!皇后这是闹哪样?还能让个望门寡做太子妃吗?
这话终于让皇帝心中的疑虑去了大半,因为薛念那句“朝中知情者寥寥”,韦顺都不一定知道内情,他女儿能知道什么!
而且,按他的观察,韦顺既不是荣王的人也不是太子的人。单看两御史在韦家多日都没走露风声,皇上就觉得韦顺可信!
这样一想,皇上就觉得:既然这样,这韦顺就算是朕的人了!只要不似袁仪之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朕不介意给韦顺高官厚禄!
刚想再问问“奔丧”的细节,以示关怀,却有内侍快步入内禀报:“陛下,荣王殿下在殿外求见。”
皇帝眸光一闪,嘴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
来得真是时候啊!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报信的内侍,仿佛看穿了什么,淡淡道:“宣。”
荣王一进殿,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声音带着哭腔,开始了他的表演:“父皇!儿臣有罪!儿臣识人不明,御下不严,竟让此等狼子野心之徒混入府中,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儿臣惶恐,特将此贼捆来,请父皇发落!”
他一番痛心疾首的请罪,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被绑着的水牧身上。
然而,他这番“及时”的请罪,落在殿内几人眼中,却显得无比可笑。
魏御史与韦顺交换了一个眼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薛念更是直接在心中冷笑出声:蠢货!这不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吗?!
三人心中雪亮:无论荣王是不是真的被蒙蔽,他能在魏薛二人刚刚呈上证供、皇帝尚未召见他的关键时刻,就如此“恰到好处”地绑着替罪羊前来请罪,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在皇帝身边,安插了极其密切的眼线!
否则,他怎能对宣政殿内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反应如此迅捷?!
这一步,看似是断尾求生的妙棋,实则是将自己更深地拖入了泥潭。
皇帝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有人试图窥探他的举动。
荣王此举,无疑是触动了帝王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皇上高坐龙椅之上,看着底下伏地请罪、喋喋不休的荣王,只觉得一股浊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这儿子……怎会蠢钝至此?!
他简直要怀疑这不是自己亲生的!你是皇子,是亲王!天潢贵胄!只要朕不开口定罪,谁敢硬逼着你认下大罪?你倒好,证据还没砸到你脸上,自己就先跳出来,忙不迭地绑了个替罪羊来表“忠心”!
这叫什么?这叫不打自招!这叫欲盖弥彰!
这么蠢!朕当年是怎么……怎么就挑中你了,唉!
算了,几个成年的皇子里就这个顶用!定王匹夫之勇,安王老实木讷,恭王迂腐古板,宁王那个小混账只会吃喝玩乐,也就是荣王还能用上一用!
皇上的脸色越来越黑,如同暴风雨前的浓云。偏偏荣王还沉浸在自己“机智”中,兀自在那里表忠心,浑然不觉龙椅上的父皇已经快要按捺不住想把砚台砸他头上的冲动。
真是看一眼,蠢一眼!多看一眼都折寿!
皇上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倒是乖觉得很!”
荣王正说到激动处,被这声冷哼打断,心中一凛,却品不出父皇话中深意,只当是寻常回应,越发伏低身子,连声道:“儿臣有罪!儿臣惶恐!”
站在一旁的韦顺、魏歆、薛念三人,早已屏气凝神,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影子,或者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等天家父子、兄弟阋墙的丑闻,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啊!
皇上烦躁地摆了摆手,像是要挥开什么脏东西:“行了!将水牧押下去,严加看管,候审!”随即,他冰冷的目光落在荣王身上,“你御下不严,纵容府中之人行此大逆之事,难辞其咎!即日起,回你的王府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得出府!给朕好好反省!”
荣王一听,只是闭门思过,心中那块大石“咚”地一声落了地,几乎要喜极而泣!过关了!岳父的计算果然高明!
荣王连忙叩首:“儿臣领旨!谢父皇隆恩!儿臣定当深刻反省,严管府中之人!”
他自以为逃过一劫,却不知这“闭门思过”的轻拿轻放,落在旁人眼中是何等信号。
韦顺垂着头,心中却是雪亮,甚至泛起一丝寒意:这已是荣王第二次毫不犹豫地推出身边心腹来顶罪了!
上一次是因为袁仪等人事发,这一次是宠妾的兄长、军巡使水牧。经此一事,那些原本还抱着从龙之心、死死追随荣王的人,心里该是何等滋味?
唇亡齿寒,兔死狐悲啊!
今日他能推出水牧,来日为了自保,又会推出谁?谁还敢真心实意地为这样一位主子卖命?荣王此举,看似保全了自己,实则是亲手斩断了麾下最忠诚的那些臂膀,寒了所有追随者的心。
一个无人敢效死力的亲王,还能成什么气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