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了自以为得计的荣王,皇上揉了揉刺痛的额角,重新看向殿中的三位臣子,语气恢复了帝王的沉稳:“薛念。”
“臣在。”
“此案关系重大,着你协同刑部、大理寺,即日展开三司会审,务必将所有涉案人等,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臣,遵旨!”薛念肃然应下,心中明白,这是要将案子办成铁案,至于荣王本人,就看水牧的供词。
“魏歆。”
“臣在。”
“你一路辛苦,身上还带着伤,且回府好生将养。待伤愈之后,朕另有重用。”
“谢陛下体恤!臣万死不辞!”魏歆感激涕零,知道这番冒险值得了。
最后,皇上的目光落在了韦顺身上,停留了片刻,方才缓缓开口,语气意味不明:“韦卿……你,养了个好女儿啊。”
韦顺心头一紧,连忙躬身,言辞恳切而谨慎:“陛下谬赞!小女不过是恰逢其会,尽了身为大齐子民的本分,能为君分忧,是她的福气,亦是臣阖家的荣耀!”
他绝口不提任何可能引火烧身的关联,只将动机归于臣民本分。
这话回得漂亮,既接了皇帝的夸赞,又撇清了所有可能被过度解读的意图。
皇帝听着,脸色稍霁,满意地点了点头:“嗯。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
三人如蒙大赦,恭敬地退出宣政殿。殿外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韦顺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官袍,已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而另一边,东宫之中。
太子听着宝福低声回禀宣政殿内的一切,当听到荣王自作聪明地绑了水牧去请罪,结果被父皇勒令闭门思过时,他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
“蠢货自掘坟墓,倒是省了孤不少力气。”他轻声自语,随即吩咐道,“让我们的人,在三司会审时,好好‘帮帮’薛御史。务必让该闭嘴的人,永远闭嘴。该指向荣王府的证据,一件都不能少。”
“是,殿下。”
太子踱至窗边,望向彤管阁的方向,目光幽深。
韦三娘……你此番,可是又送了孤一份大礼。这份“功劳”,孤记下了。
只是,你如此好,让孤如何罢手呢?
韦顺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中,才得知女儿韦沉璧已经回府,并且脚踝扭伤了。
按宫中传出的说法,是在麟趾门下不慎摔的。
知女莫若父。
韦顺略一思索,便猜到了真相,定是女儿在麟趾门下未能如期等到秦深,情急之下,才不得不行此苦肉计,自己摔伤了脚以制造滞留的借口!
一想到女儿为了助魏薛二人,不惜自伤身体,还独自在宫中周旋,承担偌大风险,韦顺又是心疼,又是后怕。
两相权衡,他当即做出决定,对女儿肃然道:“三娘,你此番辛苦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便在府中好生静养,无事莫要出门了。”
韦沉璧心知父亲担忧,更明白此刻低调蛰伏才是上策,便温顺应下:“女儿听父亲的。”她顿了顿,又道,“母亲正为二哥的婚事忙碌,四娘和六娘的功课不如就由我来督导吧,也免得女儿在房中养伤,太过无聊闷气。”
韦顺见她如此懂事,心中稍慰,点头准了。
至于朝堂上后续的狂风暴雨,他已打定主意,韦家绝不再主动沾染分毫。
朝堂之上,三司会审的效率出乎意料的高。
不出几日,案件便已审结定谳。
军巡使水牧被坐实了“胆大包天,行刺储君”的弥天大罪,判夷三族!
按律,所谓“夷三族”,指的是父族、母族、妻族。
这里得说一下,这个母族是嫡母一族,就是说,犯事者哪怕是庶出,被牵连的“母族”也是其嫡母的家族,而非生母一族。正是如此,嫡母再不喜庶出子女,要将人养废为了家族计也绝不敢纵容他们在外无法无天,惹下泼天大祸。
荣王府内,那位曾经宠冠后院的的水孺人,听闻兄长被判夷三族,自己虽因是出嫁女暂未直接牵连,当场惊厥,下身见红!
直到此时,她与荣王才知,这水氏竟已怀有身孕。
然而荣王尚在闭门思过期间,不敢大张旗鼓延请太医,待郎中匆匆赶到,水氏已然小产,且因耽搁过久,血气大亏,往后怕是再难有孕了。
消息传到正院,荣王妃朱氏抱着自己年幼的儿子,嘴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深藏功与名。
内宅争斗,哪能明刀明枪的干呢?杀人不见血才是正理。
不然那么多职位为什么,她父亲偏偏帮水牧活动一个军巡使呢?
刺杀太子,谁能全身而退?
宫中,皇帝得知水牧之妹竟是荣王最宠爱的妾室,且因此事受惊小产,心中对荣王的怀疑更深了一层!
还是那句话,皇上觉得荣王今日敢为了夺储刺杀兄长,来日若自己这个父皇阻了他的路,他是否就敢毒杀君父?!
一想到此,皇帝便觉脊背发寒。盛宠二十年的贵妃殷氏(已降为充媛),也因此被彻底厌弃,皇帝连她的宫门都不再踏入,闲暇时只召些身份低微、毫无根基的美人、才人相伴。
然而,皇帝的心情并未因此好转。
魏歆与薛念被一路追杀之事,他交给了秦深严查。结果很快呈报上来,果然还是荣王的手笔!
这一点,皇帝已有心理准备。但让他真正感到心惊与愤怒的是,皇城司竟然也牵扯其中!
当初在城门口对魏薛二人严防死守、大肆盘查的,正是皇城司的人!
而皇城司的指挥使,正是他昔日的伴读,刚刚被他起复不久的柳敬峦!
皇帝猛然想起,前几日柳敬峦还以此为由,向他请旨加强京城盘查,他当时还觉得柳敬峦是吸取了圆真寺流寇的教训,变得谨慎负责了!
此刻回想,皇帝的心情无比复杂。
柳敬峦……他是否也早已被荣王拉拢?他那个愚蠢的女儿柳绯绯屡次三番闯祸,还想攀扯太子,是否背后也有荣王的影子?柳敬峦此番起复,究竟是真心悔过,还是……别有用心?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滋长。皇帝坐在空荡荡的宣政殿内,看着秦深呈上的密报,目光晦暗不明。
皇上开始重新审视柳敬峦,审视这个他曾经无比信任的伴读,审视柳家与荣王之间,可能存在的、不为人知的联系。
京城的天,似乎又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