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德八年的春天,当连接扬州与凤翔的钢铁驰道率先贯通,帝国的血脉以前所未有的效率搏动起来。来自江淮的粮秣、军械、被服,不再依赖于漫长而损耗巨大的漕运与崎岖山路,而是被一架架由数十匹驽马牵引、在钢轨上飞驰的货运“巨龙”,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关中腹地。不过旬月之间,关中各城的府库便被填满,西征大军的后勤基石被牢牢铸就。
五月,芒种刚过,万物勃发。神京太极殿内,钱镠颁布了酝酿已久的诏令:
“太子钱传璟,为讨蜀诸道兵马大元帅,总揽伐蜀全局!”
“以杜建徽、王彦章、霍彦威、元行钦、符彦超、夏鲁奇、康延孝、高行周、安金全等,分统诸军!”
“以冯道、符习、皮光业、郭崇韬等为行军参谋,赞画军机!”
这份名单,几乎囊括了大夏王朝除却年长的开国元勋外,所有正值青壮之年的将军与智囊。钱镠意图明确:此战不仅是统一天下最后一役,更是对下一代文武班底最好的锤炼。太子钱传璟坐镇荆州,遥控指挥,既显威仪,亦保安全。
十五万禁军、厢军混合编成的伐蜀大军,兵分两路,如同巨大的铁钳,向已是千疮百孔的蜀地合拢:
北路军:以王彦章、符彦超等为先锋,自凤翔出发,沿修葺一新的褒斜道,南下直扑兴元。
东路军:以杜建徽、高行周等为主将,自荆州溯江西进,目标直指夔门。
面对养精蓄锐、装备精良、士气如虹的夏军,历经三年内战、早已疲惫不堪、离心离德的蜀军,几乎未能组织起任何有效的抵抗。
北路军兵临兴元城下,困守此地的王宗杰残部,早已粮尽援绝,斗志全无。未等夏军攻城,部下将官便发动兵变,绑了王宗杰,开城献降。兴元一下,金牛道门户大开。
东路军的情况更为顺利。船队尚未抵达夔门,驻守巫峡的蜀军水师便已望旗归顺。大军穿过夔门天险,进入蜀中腹地。盘踞在合州以东、奄奄一息的王宗辂,闻听夏军至,知大势已去,干脆遣使奉上降表、印信,只求保全性命。
王宗杰、王宗辂这两个曾经争夺帝位的最大藩镇率先投降,产生了致命的连锁效应。沿途各州县的蜀国守将、官员,或闻风而降,或弃城而逃。夏军两路主力,几乎是在进行一场武装大游行,短短一个月,便长驱直入,兵锋直指成都平原。
至德八年六月下旬,东路夏军主力进抵简州城外,与成都小朝廷最后所能拼凑起来的、约七八万蜀军“主力”相遇。这已经是蜀国最后一点像样的家底,由扛鼎的王宗弼和王宗翰统领,试图在此做最后一搏。
然而,希望很快便如泡沫般破碎。
夏军阵中,战鼓擂响。身经百战的重步兵方阵如山推进,硬弩手如林的箭矢遮蔽了天空,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破空声,车弩的巨大弩枪轻易地撕碎了蜀军单薄的盾阵。还不等蜀军从这狂暴的远程打击中回过神来,高行周、夏鲁奇等猛将已然亲率重甲铁骑,如同烧红的尖刀切入牛油,瞬间将蜀军本阵冲得七零八落。
一个冲锋!仅仅一个冲锋!
本就士气低迷、建制不全的蜀军彻底崩溃了。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无数人丢下兵器,哭喊着向后逃窜,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夏军骑兵纵横驰骋,分割包围。这场被寄予厚望的决战,在不到两个时辰内,便以蜀军的全军覆没而告终。战场上留下了漫山遍野的降兵,各色俘虏高达十万之众。
简州惨败的消息传回成都,这座曾经“锦城丝管日纷纷”的繁华都市,瞬间陷入了末日般的恐慌。皇宫之内,年幼的蜀帝王衍吓得面无人色,只会哭泣。垂帘听政的花蕊夫人与一众权贵,面对兵临城下的绝境,再也提不起任何抵抗的勇气。
是年七月末,在冯道、郭崇韬等夏军谋士拟定的受降条款下,蜀帝王衍率领蜀国文武百官,身着素服,抬着舆榇,出成都东门,向大夏太子钱传璟及伐蜀大军投降。
曾经与朱温、李克用、杨行密等枭雄并列,称霸三川十数年的王氏蜀国,在经历了令人扼腕的内乱和摧枯拉朽的外战之后,宣告灭亡。
太子钱传璟代表大夏皇帝钱镠,接受了蜀国的降表、舆图、户籍册。他下令封存府库,严禁劫掠,安抚降臣,迅速恢复成都秩序。
蜀地平定后,为震慑新附之地,钱镠在川西、川东两道各常驻四万精锐,其余伐蜀大军则凯旋归建。经过一年多的休整与对蜀中降兵的筛选整编,至德十年春,钱镠的目光投向了更南方的云贵高原。
“南诏世衅中原,屡为边患,其罪当伐!”钱镠在朝会上旧事重提。然而,派往南方的使者很快带回消息:“陛下,南诏国在至德元年便已内乱覆亡,如今立国者乃大长和国,其国主郑氏,听闻还是汉人后裔,一直谨守边疆,并未侵犯天朝。”
朝堂之上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寂静。钱镠面不改色,淡然道:“或许曾有冒犯,亦未可知。”随即,他以“莫须有”之罪,断然下达了讨伐大长和国的诏令。帝国的意志,不需要过于精致的理由。
此次南征,钱镠任命次子钱传瓘为主帅。这位皇子速来崇拜裴宏、钱镒的战法,讲究稳扎稳打,不求奇袭速胜。
上任后南征大军分三路并进:一路自川西道南下,经会川入滇。一路自川东道西进,攻鄯阐府(今昆明)。一路自交州道(越南北部)北上,策应主力。
钱传瓘的策略冷酷而有效。凡遇抵抗之城池、部落,破城之后,抵抗者及其家眷一律贬为奴隶,由军方直接押送至交州或蜀中各地,卖给如嗜血鲨鱼般的各大蓄奴行。他甚至组织专门的“探勘队”与“捕奴队”,大军未至,这些队伍已先行深入山林,勘探道路,扫荡不肯归附的寨子,所过之处,要么归顺,要么化为焦土,青壮尽数沦为奴工。
一时间,整个滇中地区人人自危,恐慌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大长和国主郑仁旻仓促间纠集起六万大军,试图在洱海平原与夏军决战。然而,这支缺乏重装备和严格训练的军队,在夏军结阵而进的重步兵、泼洒如雨的弩箭以及精锐铁骑这套“钢铁洪流”的战法面前,几乎一触即溃。郑仁旻大军土崩瓦解,四散逃入深山。
不到一年时间,立国不足二十载的大长和国便宣告覆亡。
接下来的两年,钱传瓘的主要任务便是“清剿”。对于那些逃散后各自独立、不成气候的山寨部落,愿意接受归化的,被强制迁往河谷小平原,在新建城池周边从事农耕;顽固不化的,要么被迫向更南、更深的丛林迁徙,要么就被捕奴队抓获,投入滇地新发现的各类矿坑之中,在皮鞭下耗尽生命。两年时间,整个云贵高原的抵抗势力被基本肃清,再也无力组织起有效的反抗。
至德十一年,钱镠下诏,设立云南道,委派流官,筑城屯兵,将这片古老的西南之地,正式纳入郡县管辖。
几乎与此同时,帝国的西北角,最后的戏剧即将落幕。
占据陇右、河西的凉王朱温,已近花甲之年,与钱镠同岁,身体却每况愈下。他面临的困境内外交迫:境内降服的温末、吐蕃各部族见其衰迈,蠢蠢欲动;西面,篡夺了高昌回鹘的李存勖,如同盘旋的秃鹫,时不时便派兵偷袭瓜、沙二州,令其疲于应付。
更让朱温忧心的是继承问题。侄子朱友宁自恃战功,野心勃勃;亲生儿子朱友珪也非庸碌之辈;而他内心属意的继承人,却是性格相对温和的幼子朱友贞。他深知,一旦自己撒手人寰,内乱必起,外敌必至,朱家基业将瞬间灰飞烟灭。
在无尽的煎熬与权衡之后,这位乱世枭雄,做出了最后也是最痛苦的决定。他先是设计诱捕了试图兵变的朱友宁和不满的朱友珪,将他们囚禁起来。随后,他亲笔写下表文,派心腹使者疾驰神京,向钱镠正式低头,请求举陇右归附,并在表文中明确请求,希望梁王之位能传于朱友贞。
钱镠接到表文,欣然应允。他即刻命令坐镇长安的大将刘鄩,率领五万全副武装的精兵,携带大量军械辎重,西进凉州,名为“接防”,实为武装接收。
朱温则带着家眷,在夏军“护卫”下,东出关中,乘坐驰道上新开通的客运马车,一路南下扬州,再转至神京,觐见钱镠,完成了实际上的臣服。而被囚禁的朱友珪、朱友宁,对朱温心怀怨恨,至死不愿相见。钱镠顺势将这两个对朱友贞有威胁的潜在祸患,远调至倭国的东州镇守府任职。殊不知,这两人后来在攻灭倭国的战役中竟立下赫赫战功,那是后话。
刘鄩接管陇右、河西后,迅速稳定局势。不久,李存勖果然再次率回鹘兵来犯。刘鄩于瓜州设下埋伏,大败回鹘军,乘胜追击,兵锋西进,直指西州(高昌)。至此,自安史之乱后与中原若即若离数百年的西域,再次迎来了王师的旌旗。
至德十一年末,大夏王朝的疆域达到了空前的辽阔,东极于海,西尽流沙,南抵交趾,北逾大漠。钱镠以其铁腕与谋略,终于完成了四海归一、八荒宾服的旷世伟业。一个前所未有的庞大帝国,进入了它的全盛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