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涛居的净室别具一格。引来的海水经过珊瑚与水晶层层过滤，变得温暖清澈，富含温和的灵气。苏星临浸泡其中，只觉得连日的疲惫与暗伤都被丝丝缕缕地抚平、带走。星穹秘境中的神水泉也微微荡漾，与此地的水灵之气产生微妙共鸣，加速着她的恢复。
换上一套鲛人侍女送来的衣物——并非鱼尾裙，而是用某种轻薄柔韧、如水光流动的银蓝色鲛绡制成的便服，舒适透气。她走出净室时，韩明远也已梳洗完毕，换了同款式的墨蓝色男装，正站在水晶墙边，望着窗外。
泻湖之上，月华初升。与陆地上的明月不同，这里的月光仿佛被海水洗涤过，更加清冷皎洁，洒在湖面与珊瑚建筑上，泛起一片迷离的银辉。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与之前接引歌声不同的轻柔哼唱，那是鲛人夜间的怡情小调，安宁祥和。
“感觉如何？”苏星临走到他身边，也望向这片梦幻夜景。她的长发未全干，几缕湿发贴在颈侧。
“灵气充沛，伤势恢复快了三成。”韩明远转头看她，目光在她尚带水汽的眉眼和那身合体的鲛绡上停留一瞬，又迅速移开，“这衣服，比之前那套粗布合身。”
苏星临低头看了看，笑道：“鲛绡果然名不虚传，自带清凉温润，还不沾水尘。”她走到屋内中央的玉髓桌旁，上面已摆放好鲛人送来的餐食——并非想象中的生鱼海藻，而是烹制得宜的各类海鲜、清甜的海果、以及一种莹白如玉的米粥，散发着诱人香气和淡淡灵气。另有两杯碧绿色的液体，灵气氤氲。
“这是‘海灵髓’和‘碧潮酿’，前者滋养神魂体力，后者温和助眠，请星主与阁下享用。”侍立在门外的年轻鲛女柔声解释后，恭敬退下。
两人确实饿了，也不客气，安静用餐。食物鲜美异常，蕴含的灵气对修行者大有裨益。尤其是那海灵髓，入腹后化作暖流，迅速补充着消耗的精力与星力。
饭毕，倦意上涌，但精神却因灵气滋养而清明。苏星临捧着那杯碧潮酿，小口啜饮，微甜带涩，一股宁静之意缓缓蔓延。
“汐月长老的‘请求’，你怎么看？”她问道。
韩明远放下酒杯，沉吟道：“与御鉴捆绑，必是关乎族群存亡的大事。鲛人族久居深海，实力不明，但能让沧溟困守、让他们如此郑重其事，敌人恐怕不仅仅是‘幽影’的噬星舟。”他看向苏星临，“关键在于，他们需要我们做什么，以及……我们能否做到，代价是什么。”
苏星临点头：“和我想的一样。沧溟赠鳞片指引，既有旧谊，也是将解决鲛人危机的希望部分寄托在我这个‘星主’身上。御鉴是目标，也是他们可能提供的‘报酬’或‘钥匙’。明日需得问清‘归墟海眼’的详细情况，以及幽影的真正目的。”她指尖无意识轻敲桌面，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我总觉得，幽荧在东海的动作，与其在北境寻找星落之石、囚禁星辰灵体的行为，内核一致——污染、控制星辰本源。海眼，很可能就是东海最大的星辰本源节点之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星主阁下，韩阁下安好。奴婢奉汐月长老之命，送来‘安神星贝’，助二位今夜好眠。”还是刚才那名鲛女的声音。
“进来吧。”
鲛女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个打开的硕大贝壳，内里铺着柔软的海绒，中心躺着一枚拳头大小、天然生成六角星纹的淡紫色贝壳，正散发着柔和宁静的星辉与淡淡幽香。这星贝一出现，苏星临灵魂深处的阵鉴和韩明远的兵鉴烙印都微微一动，传来舒适之意。
“此乃我族珍养的‘星纹砗磲’，百年方得一贝，其辉有宁心定魂、温养星源之效。长老恐二位初临海域，神魂未稳，特命送来。”鲛女将星贝置于室内玉台之上，恭敬施礼。
“代我多谢长老美意。”苏星临温言道。
鲛女应下，却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稍显犹豫，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苏星临敏锐察觉。
鲛女咬了咬下唇，压低声音快速道：“星主阁下，奴婢多嘴一句……明日长老议会，恐有波澜。部族中并非所有长老都如汐月长老一般，全然信任陆上之人，尤其是……身负如此明显星辰之力的‘星主’。有些长老认为，星主的到来，可能会提前激怒‘幽影’，甚至引来它们对璨晶岛的全力攻击。请您……明日务必小心言辞。”说完，她不敢停留，匆匆一礼便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屋内一时安静。
“看来，鲛人族内部也有分歧。”苏星临并无意外，“利益攸关，有不同声音正常。汐月长老应是主和派或务实派，相信我能解决问题。而反对者，要么是畏战，要么是怀疑我的能力，要么……另有打算。”
韩明远眼神微冷：“无论如何，御鉴必须拿到。若有人阻挠……”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明确。
“先礼后兵。”苏星临走到星纹砗磲旁，感受着那宁静的星辉，心绪平稳，“我们毕竟是客，且沧溟的面子还在。先看看他们到底要什么，我们又能给出什么。这星贝……倒是好东西。”她将其拿起，星辉更盛，确能有效安抚神魂，甚至对秘境中的苏星瞳也有微弱滋养。“看来汐月长老示好之意甚诚。”
夜色渐深。碧潮酿的助眠效果开始显现，加上星贝的安抚，多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两人各自在宽敞屋舍的内外间休息。苏星临躺在铺着柔软海绒的床榻上，身下是温润的玉髓板，鼻尖萦绕着星贝的淡香与海灵气息，很快便沉入深度睡眠。
不知睡了多久，她忽然惊醒。
并非被声音吵醒，而是一种奇异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阵鉴在自主轻微运转，向她示警。
她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内间与外间相隔的水晶帘旁。外间，韩明远和衣卧在榻上，呼吸均匀绵长，似乎还在熟睡。但苏星临通过灵犀链接能感觉到，他也处于一种半醒的警惕状态。
引起悸动的源头，来自窗外。
她轻轻走到水晶墙边，向外望去。
月已西斜，泻湖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银蓝光晕中。然而，在泻湖对岸，靠近岛屿另一侧密林的方向，湖面之下，隐约有数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滑过。那黑影并非鱼类，轮廓更接近……人形，但移动方式诡谲，带着一种与周遭宁静格格不入的阴冷气息。
更让她心头一凛的是，阵鉴从那几道黑影身上，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淡薄、却绝不可能错认的——幽荧的晦暗气息！虽然微弱到几乎消散，且被此地浓郁的水灵之气掩盖，但阵鉴对这类污染异常敏感。
“不是鲛人……是潜入者？还是……”苏星临眼神锐利起来。难道“幽影”的渗透，已经到了鲛人核心聚居地的内部？
就在她凝神观察时，那几道黑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加速，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湖底密布的发光珊瑚丛中，不见了踪影。
几乎同时，岛屿另一侧传来一阵短促而尖锐的、类似海螺号的鸣响，但很快被压了下去，像是被强行中断。紧接着，隐约有纷乱的元素波动和压抑的呼喝声从那个方向传来，但距离颇远，又被岛上的隔音结界削弱，听不真切。
骚动持续了不到半盏茶时间，便彻底平息下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泻湖重归宁静，只有月光水波荡漾。
韩明远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来到她身侧，目光同样投向对岸。“有情况。”
“嗯，不是鲛人，带有幽荧的气息。可能是潜入的‘幽影’爪牙，刚被发现了。”苏星临低声道，“看来，璨晶岛的防卫并不像表面那么松懈，鲛人族内部也有应对。但能让它们潜入到这里……要么是防卫有漏洞，要么……”
她看向韩明远，两人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要么，鲛人族内部，有接应者。
这个猜测让夜色中的宁静，陡然增添了几分寒意。
“明日，需更谨慎。”韩明远道。
苏星临点头，重新坐回床边，却没有立刻躺下。“看来，汐月长老的‘请求’，以及族内的分歧，都比预想的更复杂。幽影对这里的渗透和觊觎，也超乎想象。”她摩挲着温润的星纹砗磲，感受着其中稳定的星辉，心思电转。
韩明远在她身旁坐下，沉默片刻，忽然道：“无论多复杂，拿到御鉴，解决麻烦，我们便离开。”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无论前方是什么，都会为她斩开的决心。
苏星临转头看他。月光透过水晶墙，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影。她忽然伸出手，覆在他放在膝头的手背上。
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掌心有常年握刀留下的厚茧，温暖而坚实。
“嗯。”她应了一声，没有多说，只是轻轻握了握，“休息吧。养足精神，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韩明远反手将她的手握住，紧了紧，然后松开。“你也是。”
后半夜再无波澜。星贝辉光静静流淌，泻湖月色依旧迷人。但两人都知道，这看似平静祥和的鲛人领地之下，暗流已然开始涌动。明日长老议会，恐怕不会只是一场简单的谈话。
而他们寻找御鉴之路，也必将卷入东海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