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七，夜。按照“望南礁”上某些不成文的规矩，主岛中央那片石堡群前的空地上，正举行着一场规模不小的篝火庆典。
肥羊被架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劣酒在粗陶碗里晃荡，海盗们吆五喝六，喧哗声几乎盖过了不远处海浪的喧嚣。
林玉宣穿着一身不算新但浆洗得干净的石青色长衫，外面罩了件半旧的羊皮坎肩，静静地坐在篝火稍远一些的地方。
火光在他过分俊美的脸上跳跃，映得他眉眼如画，却也照出他眼底深处的一丝冷寂与紧绷。
他面前摆着酒肉，却几乎未动。那位抢他上岛、性情彪悍的女头目“红娘子”正被几个手下围着敬酒，喝得满面红光，偶尔投来炽热而充满占有欲的一瞥。
没人知道，就在两个时辰前，林玉宣借着“巡查库房”的名义，已经将足足三包无色无味的强效蒙汗药，小心翼翼地分次下入了岛上几处主要饮用水源的蓄水池和水缸里。
他抬眸，望向漆黑如墨的海面。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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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三刻，海上风起。
距离“望南礁”主岛五海里外的深水区，大齐海军主力舰队如一群沉默的钢铁巨兽，悄然排开了进攻阵型。
旗舰“定远号”的舰桥上，司徒清羽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最后确认了一遍怀表上的时间。
“提督大人，各舰灯火管制完毕，炮位准备就绪。陆战队已换乘突击快舟，随时可以出发。”副官低声报告。
司徒清羽点了点头，目光沉静：“发信号，‘海神’行动，开始。”
三枚红色的信号弹无声地窜上夜空，在漆黑的天幕上炸开短暂而刺目的光斑。
几乎在同一时刻，“定远”、“镇海”及四艘主力炮舰侧舷的炮窗同时打开，黑洞洞的炮口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随着令旗挥下，震耳欲聋的轰鸣猛然炸响！
数十枚实心弹和开花弹拖着橘红色的尾迹，撕裂夜幕，朝着“望南礁”主岛上预先标定的几处岸防工事、了望塔和疑似炮位的地点狠狠砸去！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声瞬间压过了岛上残留的喧嚣，火光在黑暗中接连腾起，木石碎片横飞！
沉睡（或半昏迷）中的海盗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彻底惊醒，惊恐的尖叫和混乱的呼喊响成一片。
“敌袭！是官兵的炮船！”
“快起来！抄家伙！”
然而，许多从宿醉或药力中勉强挣扎起来的人，却发现手脚发软，头晕目眩，战斗力大打折扣，这正是林玉宣下药的功劳。
炮火准备持续了约一刻钟，重点摧毁了外围防御。
紧接着，数十艘没有灯火的小型突击快舟，如同离弦之箭，从主力舰队的阴影中冲出，划开波浪，朝着主岛东南侧那片被林玉宣标注出的、防守相对薄弱的滩头疾驰而去！
冲在最前面的几艘快舟上，罗霆紧握着他那柄传承自老兵已经经过更新加固的战刀，目光紧紧锁住越来越近的海岸，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搏动着。这是他首次参与如此重大的实战行动。
登陆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滩头只有零星抵抗，很快被清除。陆战队迅速建立起登陆场，并向内陆穿插。
“罗校尉！”一名传令兵找到罗霆，传达了来自旗舰的直接命令，“提督大人严令，进攻核心石堡的同时，必须找到并平安带回卧底‘青雀’！这是首要任务！”
罗霆重重点头：“明白！‘青雀’有何特征？如何识别？”
传令兵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压低声音：“提督大人说……岛上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就是。”
罗霆：“……”
那一瞬间，罗霆心里简直有一万头草原马奔腾而过。长得最好看？这算什么狗屁识别特征？！这是打仗还是选美？万一救错人怎么办？为啥不能有个暗号？哪怕穿件花里胡哨的衣服、戴个绿帽子也行啊！
然而军令如山，他只能硬着头皮，带着自己的一队人，按照预先记熟的地图，朝着石堡群中央区域快速突进。
沿途遇到不少晕头转向或负隅顽抗的海盗，但大多状态不佳，被陆战队轻易击溃或俘虏。
罗霆心中焦急，一边战斗一边忍不住四下张望：到底哪个才是“最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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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堡内，气氛截然不同。
这里并未受到蒙汗药的直接影响（有独立水源），且守卫多是“公子”的直属部下，训练和警惕性更高。最初的炮击虽然造成了一些混乱，但很快被弹压下去。
林玉宣在炮声响起的第一时间，便假装惊慌，朝着与红娘子居所相反、更靠近石堡边缘的一处事先观察好的隐蔽角落躲去。他心跳如擂鼓，手心全是汗，既期待又恐惧。
“玉宣！玉宣！你在哪儿？跟紧老娘！”
红娘子的吼声在不远处响起，带着酒意和暴怒。
她虽然也饮了下药的水酒，但本身悍勇，抗药性似乎也比常人强些，此刻竟是强行压住了晕眩，提着两把弯刀，在混乱中寻找林玉宣。
林玉宣屏住呼吸，不敢应答。
就在这时，石堡外围传来更加激烈的交火声和爆炸声，显然登陆的官兵已经攻进来了。
红娘子骂了一句，似乎判断出林玉宣可能躲起来了，竟不再寻找，而是呼喝着还能动弹的手下，朝着交火最激烈的方向冲去，看来是打算拼命了。
林玉宣稍稍松了口气，按照与黎川约定的第二套备用方案，开始朝着预定的接应点移动——那是石堡西侧一个堆放杂物的废弃小院。
然而，他刚移动没多远，身后就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一声暴喝：“小贱人！想跑？！”
红娘子竟去而复返，她头发散乱，眼神狂乱，显然是发现林玉宣不在预料的地方，起了疑心，杀了回来。
此刻她虽然脚步有些虚浮，但杀气腾腾，直扑林玉宣。
林玉宣脸色一白，转身就跑，但他一个书生，哪里跑得过常年刀口舔血的女海盗？眼看就要被追上。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凌厉的刀光斜刺里劈来，直取红娘子脖颈！红娘子反应极快，怒吼一声，双刀交叉架住。
“铛！” 火星四溅。
罗霆及时赶到！他原本在搜寻“最美”目标，听到这边动静不对，立刻带人赶来，正好撞见这一幕。
他一眼就看到了被追杀的那个青年——即便在昏暗的光线下，仓皇逃窜中也难掩其惊心动魄的俊美容颜。
罗霆心中顿时了然：得，不用找了，提督大人描述得……真他娘的精准！
红娘子见到官兵，更是怒不可遏，舍了林玉宣，挥刀狂攻罗霆。
她刀法狠辣，力量奇大，加上一股不要命的悍勇劲儿，竟然一时间将罗霆逼得连连后退。罗霆心中暗惊：这婆娘，果然有点真本事！难怪能当海盗头子！
两人激烈缠斗，罗霆胜在年轻力壮、招式正统且经过严格训练，红娘子则胜在经验老辣、悍不畏死。
十几个回合下来，罗霆渐渐稳住阵脚，开始反击。而红娘子因为蒙汗药力不断上涌，动作终于开始迟滞。
砰！罗霆抓住一个破绽，一脚狠狠踹在红娘子腹部，将她踢得倒飞出去，撞在墙上，口吐鲜血，手中的弯刀也脱手飞出。
罗霆正要上前补刀，彻底结果她。却见那红娘子挣扎着抬起头，目光竟然不是看向罗霆这个敌人，而是死死锁住了躲在角落的林玉宣，眼神复杂无比，有愤怒，有不解，还有一丝难以形容的绝望与执念。
她竟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向前一扑，不是扑向罗霆，而是扑向了林玉宣，死死抱住了他的腿！
“跟……跟我走……不然……一起死……”她嘴角溢血，含糊地嘶吼着，手指如铁钳般箍住林玉宣的脚踝。
林玉宣被她抱得动弹不得，脸色煞白。他看着眼前这个强行占据他数年、性情暴戾却又在某些时候流露出可悲依赖的女人，眼中闪过挣扎、厌恶，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决绝。
他不能被她拖住，更不能留下活口，让她有机会说出任何可能损害他未来官声的话！靠出卖色相获取信任的卧底经历，必须彻底掩埋！
电光火石之间，林玉宣猛地从靴筒里抽出一把贴身藏的、淬过毒的短匕，在红娘子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手起刀落，精准狠辣地刺入了她的心口！
红娘子身体剧烈一颤，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但那双抱着林玉宣腿的手，却依旧死死抓着，不肯松开。
林玉宣喘着粗气，拔出匕首，又狠狠刺了几下，直到那双手终于无力地滑落。他脸上溅了几点温热的血，衬得他如玉的面庞有种妖异的美感与冷酷。
一旁的罗霆看着这一幕，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是平静地说了句：“她的人头，算你的战功。”
他看得出，这个看似柔美的卧底，心性之狠，决断之快，远超常人。
林玉宣抹了把脸上的血，声音有些沙哑：“多谢罗校尉。我们快走，这边动静大了，‘公子’的人马上就到。”
果然，远处传来更多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
罗霆不再多言，掩护着林玉宣，迅速朝着接应点撤退。
途中遇到几股拦截的敌兵，罗霆带人奋力拼杀，林玉宣也捡起一把刀，虽不擅长，但也咬牙跟着冲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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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陆战队在岛上陷入激烈巷战、逐步向石堡核心推进时，海面上的战斗也进入了白热化。
最初的炮火奇袭后，“望南礁”残存的、未被蒙汗药严重影响的海上力量开始疯狂反扑。
约二十余艘大小不一的改装帆船，从群岛的各个隐蔽角落冲出，凭借着对复杂水道的熟悉，悍不畏死地朝着大齐海军舰队发起了自杀式的冲锋。
这些船只不少都加装了简易的装甲和特制的火药抛射器（类似大型火箭或炸药包投射器）。
战斗空前激烈，蒸汽战舰凭借动力和火力的优势，不断调整位置，用侧舷火炮编织成密集的火网。
炮弹呼啸，不断有敌船被击中起火、解体。但敌船数量众多，且异常灵活，竟有数艘突破了火力网，逼近了外围的“海鹰号”巡洋舰。
“放特制火药筒！”敌船上有人声嘶力竭地吼叫。
几个冒着烟的、硕大的陶罐被抛射出来，有的落在“海鹰号”甲板上，有的在船舷边爆炸。
轰隆！爆炸的威力远超寻常火药，火光刺目，黑烟滚滚，冲击波夹杂着破碎的铁片和陶片四处飞溅！
“海鹰号”的木质甲板被炸开一个大洞，燃起大火，多名水兵伤亡。刺鼻的硝烟和另一种古怪的辛辣气味弥漫开来。
“是加了料的火药！可能有毒烟！注意防护！”司徒清羽在“定远号”上看到这一幕，立刻下令，“各舰保持距离，优先击沉那些携带抛射器的敌船！不要让他们靠近！”
海军官兵们临危不乱，一边组织灭火抢险，一边更加凶猛地还击。
蒸汽机全速运转，战舰在海面上划出白色的航迹，努力拉开距离，发挥射程优势。
然而，敌船似乎认准了“海鹰号”，更多的船只朝着这艘受伤的巡洋舰扑来，情况一时有些危急。
就在此时，东南方的海面上，突然亮起了数盏明显不同于海盗船只的、稳定而明亮的航行灯。
一艘体型庞大、线条优雅、悬挂着皇室旗帜的三桅大帆船，在两艘较小护卫舰的陪同下，破开夜色，出现在了战场的边缘！
那面旗帜，在场所有的海军官兵都认得——那是退位隐居的太上皇的座舰，“安闲号”！
“太上皇？他怎么会来这里？”司徒清羽心头剧震，但此刻无暇细想。
只见“安闲号”并未直接加入战团，而是稳重地驶向一个能俯瞰全局的位置。随即，那艘船上打出了清晰的灯语信号，并非指挥，而是——警示。
信号翻译过来是：“敌首‘公子’或其替身，可能已乘快船自西南密道潜逃，速派快艇拦截。”
司徒清羽瞳孔一缩！西南方向，确实有一条水道极为狭窄隐秘，大型战舰难以通行，但小型快船勉强可过。林玉宣的情报里提到过，但并未确认是逃生通道。
“命令‘海燕’、‘海鸥’两艘快艇，立刻脱离战场，全速向西南水道追击！其余各舰，全力清剿残敌，尽快肃清海面，支援陆战队！”司徒清羽当机立断。
“安闲号”的出现和警示，如同一针强心剂，也像一块投入湖面的巨石，让这场激烈的海战，瞬间增添了难以言喻的变数。
太上皇为何恰好在此？他与这“公子”，究竟有何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