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战在天明时分基本结束。
大齐海军凭借绝对的火力与纪律优势,以及林玉宣下药制造的混乱,彻底肃清了“望南礁”周围海域的抵抗。
那些携带特制火药的亡命之徒,在“海鹰号”付出一定代价后,被逐一击沉或被迫投降。浓烟与血腥味混杂在海风中,久久不散。
岛上,陆战队的清剿战斗也接近尾声。负隅顽抗的“公子”亲卫大多被歼灭,余者投降。核心石堡内外,一片狼藉,尸横遍地。
然而,最重要的目标——“公子”本人,却不见了踪影。
司徒清羽面色阴沉地踏上了主岛,罗霆已经将林玉宣安全护送到临时指挥部,这位卧底虽然脸色苍白,衣衫染血,但神情还算镇定,正快速汇报着他所知的关于“公子”最后的活动轨迹和可能藏匿的地点。
“报——!”一名浑身湿透、脸上带着灼伤痕迹的海军军官快步跑来,正是奉命追击的“海燕号”快艇艇长,“禀提督大人!西南水道追截成功!我等在出口处截获一艘试图逃窜的快船,船上……俘获七人,其中一人,疑似贼首‘公子’!只是……”
“只是什么?”司徒清羽追问。
“只是……我等行动时,快艇遭到顽强抵抗,那人也受了些伤,昏迷不醒。且……”
艇长脸上露出一丝古怪,“我等将其擒获时,恰逢……恰逢太上皇座舰‘安闲号’在附近。太上皇……传谕,命将此人带至‘安闲号’上,他要亲自……问话。”
司徒清羽眉头紧锁,太上皇突然出现在战场边缘,本就蹊跷,如今又要亲自提审“公子”?
他心中疑虑重重,但事关太上皇,他不敢擅专。略一沉吟,他道:“将人严加看管,本督亲自护送,面见太上皇。”
他命罗霆继续清剿岛上残敌,安置俘虏,自己则带着几名亲卫,押送着昏迷的“公子”,登上了停泊在不远处、仿佛与这场激烈战斗格格不入的“安闲号”。
“安闲号”船舱内,布置得清雅舒适,焚着淡淡的安神香,与外面的血腥硝烟味形成鲜明对比。
太上皇司徒星竹穿着一身半旧的常服,坐在窗边的软椅上,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海平线,神情平静无波,仿佛只是来此观景。他比几年前离京时苍老了些,但眼神依旧深邃。
司徒清羽上前行礼:“臣侄,司徒清羽,叩见太上皇。”
“起来吧,清羽,辛苦你了。”太上皇语气温和,目光却落在了被两名侍卫架着、低垂着头昏迷不醒的“公子”身上,“就是他?”
“正是贼首,自号‘公子’,身份不明。”司徒清羽答道,“只是……”
“把他弄醒。”太上皇直接吩咐。
侍卫用冷水泼面,又掐了人中。那“公子”呻吟一声,悠悠转醒。
他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面容清癯,眉眼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与桀骜,即便此刻狼狈不堪,重伤在身,依旧试图挺直脊梁。
他睁开眼,目光先是茫然,随即聚焦,扫过船舱,最后落在太上皇司徒星竹的脸上。
那一瞬间,他眼中爆发出极其复杂的光芒——震惊、怨毒、不甘,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畏惧。
“司徒……星竹?”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因为疼痛而变形,却直呼太上皇名讳。
太上皇并不动怒,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缓缓道:“你认识朕。那么,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公子”挣扎着,试图摆脱侍卫的挟持,冷笑道:“我是谁?太上皇陛下当真不知?还是明知故问?我乃先帝嫡孙,太子庶长子——司徒清霖!”
此言一出,船舱内顿时一静!连司徒清羽都震惊地看向那人。
太子?那个很多年前因谋逆被废、最终死于非命的先帝嫡长子!如果此人真是戾太子遗孤,那身份确实敏感!
然而,太上皇司徒星竹脸上却没有任何惊讶之色,反而像是听到什么荒谬的笑话,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不,你不是司徒清霖。”
“你怕了?所以不敢承认我?” “公子”,或者说自称司徒清霖的人,轻蔑一笑,“我乃东宫血脉,陈皇后嫡亲孙儿!当年若非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构陷我父王,我何至于流落海外,与海寇为伍!”
太上皇依旧不急不躁,他甚至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朕并没有胡说。当年戾太子事败,东宫被围。清霖那孩子……确实可怜。他才五岁,受了惊吓,发起高热。当时的东宫良娣,也就是他生母,心急之下买通了守卫队长,求他去请当时还是定国公主的朕那皇姐帮忙,希望定国公主能帮忙去请太医,或者至少递个消息出去。”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对往事的追忆与一丝冷意:“可惜,她心太急,求错了人,朕那皇姐,为人素来精明自私,眼看戾太子气数已尽,她生怕被牵连,不但不帮忙,连清霖病重的消息也一并压了下来。等陈皇后得到风声,带着太医强行闯入东宫时……一切都已经晚了。朕当时随侍先帝左右,亦在场。朕亲眼看着,那孩子……咽了气。他颈后处,有一小块天生的红色胎记,形似枫叶,朕记得很清楚。所以,你不是司徒清霖。”
这番话,信息量巨大!不仅点明了当年旧事,更指出了关键的生理特征!
自称司徒清霖的人顿时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颤抖着,喃喃道:“不……不可能……我是……我明明就是……” 他下意识地想去摸自己的后颈,但手臂被侍卫按住,动弹不得。
太上皇放下茶盏,继续道:“至于你……朕也知晓你的存在。你是陈皇后当年为清霖准备的替身之一,本是用来吸引注意、混淆视听的。当年东宫出事,陈皇后便安排忠仆,假意送走替身,制造嫡孙逃脱的假象。只是阴差阳错,真正的清霖死在了东宫,而你,这个替身,却在躲避追杀时受伤,据说还失了忆。那忠仆……或许是心有不甘,或许是另有所图,竟将错就错,告诉你,你就是真正的司徒清霖。”
他看着对方眼中逐渐崩裂的信念,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怜悯:“朕当年就知道此事,陈皇后交给那仆人的势力也不多,并不成气候,且朕觉得,你不过是一个被推上前台的可怜替身,一个孩子,翻不起什么大浪。朕身为帝王,不屑于与一个身份不明的替身计较。或许……正是朕当年的轻视,才让你有了机会,在海外经营起这番势力,甚至与江南那些心怀鬼胎的世家勾结,将江南搅得乌烟瘴气。”
“不……我不是替身!我是真的!我是东宫嫡孙!我有玉玺!对!玉玺!”
自称司徒清霖的人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们现在宫里的传国玉玺是假的!真的早就被陈皇后拿走了!我知道真的在哪里!哈哈哈!你们这些篡位者,连玉玺都是假的,凭什么坐拥天下!”
他状若疯狂,眼神涣散,太上皇那平静却笃定的否认,彻底击溃了他数十年赖以生存的身份认同和精神支柱。他不能接受自己只是一个可悲的替身,一个别人复仇的工具!
然而,太上皇听到“玉玺”二字,眼神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
他轻轻叹息一声,对司徒清羽道:“看来,这便是他最后的依仗,也是他敢与朝廷作对的底气之一了。”
司徒清霖(姑且仍用此称呼)看到太上皇的反应,仿佛抓住了对方的软肋,更加癫狂:“你怕了?对不对?你亲自来这海上,不是巧合吧?你就是冲着玉玺来的!哈哈哈,你否认我的身份,不过是想名正言顺地夺走玉玺,彻底掩盖你们得位不正的事实!”
太上皇却缓缓摇头,目光越过他,望向窗外已然大亮的海平线,声音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疲惫与透彻:“朕来,确有玉玺之故。传国玉玺,关乎社稷正统,不容有失。但……”
他转回头,看着眼前这个陷入自我崩溃的“替身”,语气平淡却如重锤,“朕否认你,并非因为惧怕。即便你真是清霖,即便你手握玉玺,如今你已是阶下囚,丧家之犬,朕又有何惧?朕只是说出事实。你不信,朕也无法。”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最后的判决:“况且,即便你是真的,一个与海盗为伍、勾结叛逆、祸乱江南的所谓‘嫡孙’,又有何资格,再提‘正统’二字?”
这句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司徒清霖(替身)最后的疯狂凝固在脸上,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太上皇,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精神支柱彻底崩塌带来的巨大空虚和绝望,瞬间吞噬了他,他身体一软,若不是侍卫架着,几乎要瘫倒在地,眼神彻底失去了光彩,只剩下空洞和死寂。
船舱内,一片寂静,只有海浪轻轻拍打船舷的声音。
司徒清羽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他没想到,这场海战背后,竟牵扯出如此惊天的皇家秘辛。
一个替身的悲剧,江南世家的野心,太上皇的隐忍与布局……所有的线索,似乎在此刻串联了起来。
太上皇看着失魂落魄的“替身”,对司徒清羽吩咐道:“此人,以及岛上俘获的重要头目,全部押解回京,交由皇帝亲自处置。他所言玉玺之事……亦需彻查。”
“是,臣侄遵旨。”司徒清羽躬身领命。
他明白,海上的战斗虽然结束,但围绕着“公子”真实身份和传国玉玺的风波,最终都将汇聚到京师,由他的皇妹——当今女帝司徒清漓,来做最后的裁决。
海平线尽头,朝阳终于完全跃出水面,金色的光芒驱散了海上的薄雾与硝烟,也照亮了这艘承载着秘密与真相的皇家座舰。
新的一天开始了,但旧日的阴影,似乎仍未完全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