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夜。
就在大齐海军于“望南礁”海域与“公子”势力激战正酣之时,千里之外的金陵城,正沉浸在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诡异平静中。
李擎站在总督府临时加固的了望塔上,望着这座被寒冬夜色笼罩的繁华古城,眉头深锁。
他手中捏着一份刚刚破译的简短密电,来自津门海军,只有四个字:“海神已动。”
这是他与司徒清羽约定的暗号,意味着海军主力已对“望南礁”发起总攻。
按照原计划,他这边也应同步收紧对江南世家,尤其是徐家的最后包围网,只等海上捷报传来,便可雷霆出击,彻底铲除这颗毒瘤。
然而,李擎心头的不安却越来越重。
这几日,金陵城内外的气氛微妙得过分。徐家及其几个铁杆附庸的府邸异常安静,门可罗雀,但暗卫回报,其内部人员调动频繁,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管事、仆役频繁出入。
城防营和驻军中,有几支队伍也隐隐有些异样,低级军官间流传着一些模糊的、关于朝廷要“鸟尽弓藏”、清算所有江南人的谣言。
“太安静了……”李擎喃喃自语。他征战半生,对危险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徐家经营江南百年,树大根深,绝不会坐以待毙。他们是在等待海上“公子”的接应,还是……另有图谋?
他转身,对亲卫队长厉声道:“传令下去!所有官兵,取消休假,立即归营!城防营加倍岗哨,重点监控通往长江的各处水道和码头!驻军大营进入二级戒备,没有我的手令,一兵一卒不得擅自调动!还有,派人再去查徐家那几个秘密仓库和城外庄园,看看有没有异常!”
命令刚下达不到一个时辰,异变骤起!
子时刚过,金陵城西、南两处城墙,几乎同时传来震天动地的爆炸声!轰!轰!厚重的城墙砖石被炸得四处飞溅,露出了两个巨大的缺口!硝烟弥漫中,喊杀声冲天而起!
不是从城外攻来,而是从城内!
原本应该守卫城墙的部分城防营士兵,竟然调转刀枪,对着身边的同袍砍杀起来!
与此同时,早就潜伏在城内的数百名徐家蓄养的死士和私兵,如同鬼魅般从各处街巷涌出,直扑总督府、官仓和几处军营要地!
更可怕的是,城外长江江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二十余艘形制古怪的快船,船上人影绰绰,借着夜色和城内的混乱,试图强行登陆!
是徐家!他们竟然勾结了原倭国的外逃残匪(当年清漓登基初期派陈长风收服倭国改为琉球省,当时有部分倭国残部流窜海上),选择了先发制人,里应外合,妄图一举攻陷金陵,挟城以抗朝廷!
“他娘的!这帮龟孙子!”李擎得到急报,怒骂一声,眼中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并不十分意外,只是没想到对方动作这么快,这么狠,竟然连城墙都敢炸!
“命令各营,按第三套平乱预案,各自为战,夺回城墙,剿杀城内叛军!亲兵营,跟老子去堵江边的口子!绝不能让倭寇站稳脚跟!”
然而,混乱才刚刚开始。城内多处关键位置突然燃起冲天大火,火光最集中的,赫然是储存着江南税粮和备荒粮的三大官仓所在地!
浓烟滚滚,映红了半边夜空,徐家这是要彻底毁掉金陵的根基,就算自己得不到,也绝不让朝廷好过!
“粮仓!”李擎目眦欲裂。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仓被毁,就算平定了叛乱,后续安抚和统治也将困难重重。这徐家,当真丧心病狂!
所幸,李擎出身西北,经历的恶战、突袭不知凡几,警惕性极高,之前虽未料到对方敢直接炸城墙,但也做了最坏的打算。
各营官兵虽遭突袭,有些慌乱,但骨干军官多是李擎带来的西北旧部或新提拔的可靠之人,很快稳住阵脚,开始反击。
而他自己则亲自率领最精锐的亲兵铁骑,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直插长江岸边混乱的登陆场。
战斗在金陵城的街巷、城墙、江岸各处同时爆发,异常惨烈。
叛军和倭寇显然也做了拼死一搏的准备,异常悍勇。
但李擎麾下的西北老兵更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悍卒,战斗经验丰富,配合默契。双方在燃烧的粮仓火光和零星的雪粒中殊死搏杀。
城内的叛乱军队,毕竟是少数被徐家收买或胁迫的,在李擎早有防备的驻军主力镇压下,逐渐被分割、消灭。
而江边的倭寇和徐家私兵,虽然一度凭借凶悍和数量优势站稳了滩头,但在李擎亲率骑兵的反复冲击下,也开始溃散。
这场蓄谋已久又猝不及防的混乱,从深夜一直持续到次日午后。
当最后一股成建制的倭寇被李擎堵在江边一片废弃的码头上全歼时,金陵城内的喊杀声和爆炸声终于渐渐平息下去,只剩下粮仓方向仍未完全熄灭的余火和滚滚浓烟。
徐家府邸已被攻破,负隅顽抗的死士被尽数格杀,但核心人物如徐文谦、徐文远等,却不见了踪影。
同时消失的,还有徐家多年来积累的、未被李擎查抄的一部分浮财和精锐护卫。
“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给我找出来!”李擎浑身浴血,甲胄上布满刀痕,对着部下怒吼。
粮仓被烧,几乎让他之前的功劳大打折扣,若再让首恶逃掉,他简直无颜面对陛下。
很快,线索指向了长江下游。有溃散的徐家仆役招认,徐文谦等人早已准备好退路,计划一旦事败,便从秘密掌握的私人码头,乘坐快船出海,与海上“公子”势力汇合,或远遁外洋。
“想从老子眼皮底下溜走?做梦!”李擎咬牙切齿,立刻下令沿江追击,并同时通过电报,急告可能还在“望南礁”海域的司徒清羽,请海军注意拦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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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同一时间,“望南礁”海战已近尾声。
司徒清羽刚刚接到“海燕号”追回逃逸“公子”的消息,正处理太上皇驾临的突发状况,便又接到了来自金陵的加急电报。
“徐家炸城叛乱,勾结倭寇,现首恶可能乘船沿江东逃,意图入海,望水师拦截。”电报内容简洁,却让司徒清羽心头一凛。江南果然也出事了,而且徐家竟敢如此疯狂!
他立刻判断局势:“望南礁”大局已定,岛上残敌清剿可由陆战队和后续部队完成。徐家若真从长江出逃,必经东海,方向很可能也是朝着这片相对熟悉的混乱海域,试图与“公子”残部汇合或利用复杂水文藏匿。
“命令‘镇海号’、‘海鹰号’率四艘炮舰,继续清理此海域,配合陆战队完成扫尾。‘定远号’、‘海雕号’及所有快艇,即刻随我转向西北,封锁长江口至本海域的通道,拦截任何可疑船只,尤其是试图出海的中型快船!”
司徒清羽果断下令,甚至来不及亲自向太上皇详细禀报,只派了副官前去说明情况,便率领部分主力战舰,劈波斩浪,直扑长江出海口方向。
他的判断极为精准。就在“定远号”编队抵达长江口外海预设拦截位置后不到两个时辰,了望哨便发现了目标:三艘吃水颇深、形制明显优于普通商船的快帆船,正从长江水道驶出,毫不掩饰地朝着外海疾驰,船上人员行动仓促,甲板上似乎还堆着箱笼。
“发信号,命令其停船接受检查!各炮位准备!”司徒清羽冷声道。
信号发出,对方非但不停,反而升起了一面从未见过的怪异旗帜(似是徐家私帜),航速更快,甚至试图转向,规避拦截。
“开炮警告!”司徒清羽毫不客气。
砰砰!几发炮弹落在为首那艘船的前方和侧舷,激起巨大水柱。
这一下,那三艘船似乎知道无法逃脱,航速慢了下来,但依旧没有投降的意思。
司徒清羽从望远镜中看到,中间那艘船的船楼上,几个衣着华贵却神色仓皇的身影,正对着海面指指点点,不是徐文谦、徐文远等人又是谁?
“冥顽不灵。命令各舰,瞄准其桅杆和舵舱,自由射击,瘫痪其行动能力,尽量抓活的!”司徒清羽下令。陛下或许还要亲自审讯这些首恶。
震耳的炮声再次响起,这次是精准的打击。蒸汽战舰的炮火远比旧式火炮凶猛准确,不过三轮齐射,三艘快船的桅杆便相继折断,船舵也被击伤,在海面上打转,失去了动力。
海军陆战队乘小艇迅速靠帮,登船。抵抗微弱——徐家的精锐在金陵城中已损失殆尽,船上多是仆役和少数护卫,很快被控制。垂头丧气的徐文谦、面如死灰的徐文远,以及其他十几名徐家核心男丁和女眷,被如数擒获,押上了“定远号”。
当徐文谦看到甲板上迎风而立的司徒清羽,以及不远处海面上仍在冒烟的“望南礁”方向时,他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瘫软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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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徐家核心人员在海上的落网,金陵城内残余的抵抗也很快被李擎以铁腕肃清。
参与叛乱的军官被处决,胁从者被严惩。勾结倭寇的罪名被坐实,徐家百年清誉扫地,家产被彻底抄没。
曾经盘根错节、显赫无比的江南世家联盟,在朝廷军事打击、经济改革、内部瓦解(如林家等投诚)以及徐家最后疯狂却失败的反扑这一系列组合拳下,轰然倒塌,再也无法恢复昔日的荣光与权势。
雪后初晴的阳光,艰难地穿透金陵城上空的烟尘,洒在满目疮痍却又逐渐恢复秩序的街道上。
李擎站在尚未完全熄灭的粮仓废墟前,看着手下将士和征发的民夫清理现场,统计损失,脸上并无多少喜色。
这一仗,赢了,却也代价惨重。城墙需重修,粮仓需重建,民心需安抚……更重要的是,粮仓被焚,他难辞其咎。
“总督大人,”一个侍卫走过来,脸上带着硝烟痕迹,低声道,“陛下急电。”
李擎接过电报,是司徒清漓亲自发来的,内容很简短:“闻金陵惊变,李卿临危不乱,速平叛乱,缉拿首恶,功在社稷。粮仓之事,徐贼丧心病狂,非战之罪。江南善后,朕倚重卿。海军已擒徐贼于海上,不日押解至京。卿可安心。”
没有责备,反而肯定了他在突发叛乱中的应对,将粮仓被毁的责任归咎于徐家的疯狂,并表示继续倚重他处理江南乱局。这份信任和理解,让李擎这个铁打的汉子眼眶微微一热。
他挺直脊梁,望向北方京师的方向,抱拳沉声道:“臣,李擎,定不负陛下所托!”
金陵城的曙光,穿透了战火与阴谋的阴霾,终于艰难地照亮了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
一个旧的时代结束了,而新的秩序,将在废墟之上,由这位铁血总督和远在京师的年轻女帝,共同着手建立。
江南,这片帝国最丰饶也最复杂的腹地,即将迎来一场深刻而持久的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