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的夜晚裹挟着沙砾的寒意,营地外的风沙肆虐了大半日,此刻终于渐渐平息。远处油田的机械轰鸣稀疏得像困乏人的呓语,刚飘到简易板房窗边,就被厚重的夜色彻底吞没。板房里,一盏昏黄的台灯悬在铁皮桌上方,光线被风沙蒙了层薄雾,勉强照亮半张床,墙上贴的工程图纸早已被风刮得卷了边,边角处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沙粒。
守业坐在床沿,膝盖上落着层薄薄的灰尘。他先是抬手揉了揉眉心,指腹蹭过布满红血丝的眼角,随后从贴身的工装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磨得发亮的铁皮盒子——这是出发前晚晴亲手给他焊的,边角被岁月磨得圆润,盒身上还留着晓宇画的歪歪扭扭的小太阳。
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盒盖,守业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丝浅淡的笑意。他缓缓打开盒子,几张照片顺着盒沿滑落,最上面那张全家福恰好落在掌心。他赶紧用另一只手接住,拇指轻轻拂去照片上沾染的细沙,眼神瞬间就柔了下来。
照片里是全家在龙滩拍的,晚晴穿着碎花裙,笑着依偎在他身边,发梢还沾着海浪打湿的水珠;晓宇骑在他肩头,小手紧紧抓着他的头发,手里举着一只刚抓的小螃蟹,笑得嘴巴咧到耳根,露出两颗小虎牙。守业看着,喉咙里溢出一声低笑,指尖点着晓宇的脸,低声呢喃:“你这臭小子,那时候连踩浪花都要躲在妈妈身后哭鼻子,现在怕是能在海里扎猛子了吧?”语气里满是宠溺,眼角的皱纹都跟着舒展开。
他又捡起另一张,是晓宇前不久寄来的单人照。照片里的晓宇穿着蓝白相间的新校服,胸前别着一朵鲜红的小红花,站在学校的升旗台前,腰杆挺得笔直,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守业把照片凑近灯光,看得格外仔细,忍不住抬手在照片上轻轻拍了拍,语气里满是掩不住的骄傲:“不愧是我儿子,成绩好,人也越长越精神。等爸回去,一定带你去镇上的玩具店,把你最想要的遥控飞机给你买回来,咱们爷俩一起去龙滩试飞。”说这话时,他的声音微微发颤,眼底却亮得像盛了星光。
翻到最后一张,是晚晴的单人照。照片里的她站在自家院子里,身后是开满月季花的篱笆墙,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手里还提着浇水壶,笑容温柔得像春日的暖阳。守业看着照片,刚才还带着笑意的嘴角慢慢抿紧,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他把照片贴在胸口,指尖轻轻摩挲着晚晴的脸庞,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晚晴,辛苦你了。”
风沙又起,吹得窗户“呜呜”作响,像是谁在低声呜咽。守业深吸一口气,用力眨了眨眼睛,把将要溢出的泪水憋了回去。“家里的事全靠你撑着,晓宇上学、地里的农活,还有爸妈那边,都让你受累了。”他对着照片轻声说,语气里满是愧疚,“我在这边挺好的,吃得饱睡得香,你别惦记。”
他将照片一张张仔细叠好,按顺序放回铁皮盒子里,又对着盒子愣了愣神,才郑重地把盒子揣回贴身口袋,抬手按了按,确认不会掉出来。随后,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双手扒着冰凉的窗框,望着遥远的东方——那里是家的方向,隔着千山万水,却牵着他心底最软的牵挂。
夜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他脖颈发凉,可胸口贴着铁皮盒的地方,却暖烘烘的。这份暖意冲淡了异国他乡的艰辛与孤独,成了支撑着他在这片陌生土地上咬牙坚持的全部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