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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的夜色,以一种与南太平洋截然不同的方式包裹着吴凛。没有雨林的潮湿腐败,没有枪火的硝烟气息,只有从古老建筑缝隙里飘散出的、若有若无的咖啡与黄油香气,混合着高档香水尾调和晚风带来的隐约花香。霓虹灯在光滑的石板路上投下斑斓却冰冷的倒影,埃马努埃莱二世拱廊的玻璃穹顶在夜色中流光溢彩,拱廊内的高级店铺橱窗灯火通明,展示着这个物质世界最顶端的繁华与精致。

这一切,落在吴凛眼中,却比南太平洋的雨夜更加荒凉刺骨。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大教堂广场的。意识似乎断片了许久,只记得自己漫无目的地走,穿过陌生的街道,撞开挡路的游客,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刀疤脸头目强忍着伤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勉强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不敢靠近,也不敢跟丢。吴凛的状态太不对劲了,那种濒临崩溃却又死寂的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爆发都更让人心头发毛。

最终,他们停在了距离拱廊不远、位于一条僻静小巷里的一家小型豪华酒店门前。酒店门面低调,门童却训练有素,即使看到吴凛此刻堪称狼狈的仪容和他身后明显带伤的同伴,脸上也丝毫没有流露异样,只是恭敬地拉开沉重的玻璃门。

吴凛用一张不记名的黑卡开了顶层的套房。他需要高处,需要可以俯瞰这座城市的角落,需要将自己隔绝在隔音良好的墙壁之后。他没有理会迎上来的管家,径直走向巨大的落地窗。窗外,米兰的夜景铺展开来,灯火如星河,远处大教堂的尖顶在夜色中沉默矗立,像一个巨大的、无言的讽刺。

刀疤脸头目被酒店紧急安排的医生接走处理伤口。套房的门无声关上,将所有的光线、声音和窥探隔绝在外,只剩下吴凛一个人,面对着窗外那片璀璨却冰冷的、吞噬了他所有念想的城市。

安静。令人发疯的安静。

先前在广场上那种被掏空、被冻结的感觉,此刻如同潮水般更凶猛地反扑回来。没有愤怒的嘶吼,没有狂暴的砸毁,他甚至没有力气转身去看一眼这间奢华套房里的任何陈设。他只是站在那里,背脊僵硬,目光空洞地落在窗外某一点,却又好像什么也没看进去。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一遍遍重放着下午那个画面。阳光下,她浅米色的开衫,白色的裙角,微微仰头时脖颈柔和的线条,还有……那个给t.饶子的、浅淡却真实的笑容。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慢镜头般反复研磨着他早已血肉模糊的神经。

三年。他以为自己在寻找,在赎罪,在疯狂地爱着(或者恨着)。可现在他才绝望地意识到,他可能从未真正了解过她,了解过她需要什么。他给过她什么?昂贵的囚笼,不容置疑的控制,精神与肉体的双重凌虐,还有最后那将她逼入“死亡”的致命误会。他以为的“在乎”,是折断她的翅膀;他以为的“保护”,是将她与整个世界隔离;他以为的“深刻”,是彼此在痛苦中纠缠至死。

而t.饶子给了她什么?在她“死亡”后,给她一个安全隐秘的角落疗伤;在她沉默时,安静地陪伴而不是逼迫;在她想尝试表达时,支持她拿起画笔和针线;在她终于有勇气将伤痕转化为艺术时,站在她身后,为她抵挡不必要的纷扰,却将光芒全部让给她自己。他甚至……拧开一瓶水递给她。

如此简单,如此平常,如此……他吴凛从未做过,或许也从未想过要去做的事情。

那个笑容就是答案。那个松弛的、安宁的、从眼底漾开的笑容,是他穷尽过去所有扭曲的占有和如今狼狈的追寻,都从未换取过的东西。不,或许不是从未换取过,而是被他亲手、一次又一次地、残忍地扼杀了。

“嗬……”一声极低极哑的、仿佛从胸腔最深处被挤压出来的气音,在死寂的套房里响起。吴凛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缓缓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掌心接触到皮肤,冰凉一片。没有眼泪。他好像已经失去了流泪的功能。只有眼眶干涩灼痛,像被砂纸反复摩擦。

他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真正注意到她的场景。不是在那些觥筹交错的名利场,也不是在他习惯掌控的领域。那时她还不是顶流主播,只是一个在狭小直播间里,对着寥寥无几的观众,努力讲解着什么商品,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一种笨拙却无比真诚的热情。他偶然点进去,停留了十分钟,鬼使神差地打赏了一笔对她而言堪称巨款的礼物。她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即笑开了,那笑容灿烂得不带一丝阴霾,对着镜头认真又有点语无伦次地道谢。那一刻,他心里某个坚硬冰冷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味?是从他查出她无意中可能与家族秘辛有关联开始?是从他习惯了掌控一切,无法忍受她逐渐拥有独立于他的光芒开始?还是从他内心深处那个从未被治愈的、关于背叛与失去的创伤被触发,让他将所有的恐惧和暴戾都投射到她身上开始?

他将最初那一点或许称得上“特别”的在意,酿成了最毒的鸩酒,灌给了她,也灌给了自己。

而现在,报应来了。

不是疾风暴雨式的报复,不是法律或道德的审判,而是眼前这无声却最残忍的景象——她离开他,活得更好。她身边有了更好的人。她对他,甚至连恨意都不再需要,只剩下彻底的、无视的平静。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嗡嗡作响,打破了一室死寂。吴凛像是没听见,依旧捂着脸,雕塑般站立。震动停了,几秒后,又固执地响起。如此反复几次。

他终于动了动,极其缓慢地放下手,脸上的表情是一片空白的麻木。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来自国内心腹助理的加密通讯请求。他划开接通,没有放到耳边,直接开了免提,扔在旁边昂贵的丝绒沙发上。

“吴总。”助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和疲惫,“南太平洋那边,我们的人已经初步处理完毕,和当地达成了‘谅解’,但代价不小。另外,关于米兰那位新晋设计师 ‘元’ 的更详细资料,我们通过一些渠道拿到了部分。”

吴凛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却没有出声。

助理继续汇报,语速很快:“她大约是三年前出现在欧洲,最初在瑞士一个非常私密的疗养机构待过一段时间,有顶尖的心理医生和复健师记录,但具体诊断和治疗内容完全保密。之后她辗转法国、意大利几个艺术小镇,学习绘画和服装设计,资金来源……很干净,但追溯到一个离岸基金,操作手法非常专业,暂时无法关联到明确个人。她与t.饶子先生的公开交集,大约始于两年前t.饶子在欧洲巡演期间,但私下的联系可能更早。t.饶子工作室近两年的部分投资,与她学习、创立个人品牌的时间线和地点高度重合。此外……”

助理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某种谨慎的探寻:“我们查到,大约八个月前,t.饶子曾通过私人关系,非常隐秘地接触过几位国际顶尖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治疗专家,咨询方向非常具体。而几乎在同一时期,‘元’ 开始筹备她的第一个完整系列,也就是这次在米兰发布的‘修复’系列。吴总,这些信息……似乎表明,t.饶子先生不仅是在事业上支持她,更可能是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提供了至关重要的医疗和情感支持。”

沙发上的手机,传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解剖着吴凛自以为是的“寻找”和“痛苦”。疗养机构?心理医生?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这些词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他不敢深想、却一直隐隐知晓的事实:他带给她的伤害,远比他自我开脱时想象的,要深重得多。那不是简单的“误会”或“过于严厉”,那是足以摧毁一个人心智和健康的、需要专业医疗干预长期修复的创伤。而陪她走过那段最黑暗、最脆弱时光的人,是t.饶子。

他吴凛在干什么?在她承受着他留下的创伤后遗症时,他在满世界疯狂地搜寻一个“死人”,用更偏执、更暴戾的方式加固着自己“疯批”的枷锁。

“还有一件事,吴总。”助理的声音将他从冰冷的思绪中拉回,“我们监测到,米兰时装周结束后,‘元’ 的个人信息和作品引起了多方关注。除了正常的时尚圈和商业邀约,似乎……也有其他背景不太简单的势力在打听她。不是媒体或买手,更像是……情报掮客。我们在米兰的人手不足,是否需要加派……”

“不用。”吴凛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沙漠里风化的石头。

“吴总?”助理显然没料到这个回答。

“我说,不用。”吴凛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给我订一间餐厅。明天中午,距离她工作室或者她常出现地方最近的、最好的餐厅。一个人。然后,把地址匿名发到……t.饶子常用的一个工作邮箱。”

“吴总,您这是要……”助理的声音充满惊愕和不解。这完全不像是吴凛的风格。按照他对吴总的了解,在发现目标后,应该是雷霆万钧的直接接触,或是更隐秘但强势的布局控制。主动递出信息,还是通过情敌?这无异于将主动权拱手让人。

“照做。”吴凛打断他,没有解释。他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迷离的夜色,眼神深处,那片空洞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极其微弱、却截然不同的东西,正在挣扎着试图凝聚。“另外,之前让你们准备的,关于当年那件事的所有澄清证据,以及……我名下部分资产的公证转让文件,加快进度。我要最快能用的版本。”

说完,他不等助理回应,直接结束了通讯。

套房重新陷入沉寂。但这一次的沉寂,与先前那种绝望的死寂不同,仿佛多了一丝紧绷的、引而不发的决绝。

吴凛走到酒柜前,拿出一瓶烈酒,拔开瓶塞,直接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和食道,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痛感,却奇异地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丝。

他不再去看窗外的夜景,转身走向浴室。镜子里映出一张憔悴、颓败、眼窝深陷、胡茬凌乱的脸,下巴上的伤口狰狞。他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很久很久,仿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审视这个名为“吴凛”的怪物。

他曾经以为,爱是占有,是烙印,是至死方休的纠缠。所以他用金笼锁住她,用伤害确认存在,用疯狂证明深刻。直到今天,隔着米兰的阳光和人群,看到她在另一个人身边露出他从未见过的笑容时,那面一直蒙在他心上的、扭曲的镜子,才轰然碎裂。

碎片扎进血肉,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但也只有在碎片剥落后,他才第一次,真正看到了自己投射在她身上的,究竟是怎样的阴影,看到了他们关系深处那令人作呕的畸形与不堪。

赎罪?他配吗?

可他还能做什么?继续像个幽灵一样躲在暗处窥视?还是冲上前去,再次用他的疯狂打破她好不容易重建的平静,将她拖回地狱?

下午那一刻的“不敢上前”,不仅仅是懦弱。那更像是一种……迟来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恐惧自己。恐惧自己这个“污染源”,再次靠近她,会毁掉她眼中那一点点珍贵的光。

所以,他选择了另一种方式。一种对他而言,陌生到近乎屈辱的方式——主动暴露自己,等待“审判”。他将选择权,交到了她和t.饶子手中。通过t.饶子,是因为他悲哀地意识到,那个男人才是此刻她世界里,真正有资格、也有能力判断何种接触对她伤害最小的人。

他不知道明天等待他的是什么。可能是t.饶子带着她彻底消失,可能是警方的介入,也可能是她本人冰冷至极的、最后的宣判。

但他必须去。必须面对。

不是为了求得原谅(他知道自己不配),也不是为了再次争取什么(他已失去资格)。而是为了……结束。以一种或许能让她未来某天想起时,不至于只剩下纯粹噩梦的方式,结束由他开启的这一切。

他打开淋浴,冰冷的水柱劈头盖脸地浇下,冲刷着身上的尘土、南太平洋的泥泞,还有这三年来积累的、厚重的疯狂与罪孽。他闭着眼,站在水幕中,水很冷,却冷不过他此刻的心。

原来,凝视深渊太久,深渊不仅会回以凝视,更会让人在某一个瞬间,于深渊的倒影中,看清自己早已扭曲变形的、可怖的真实面目。

而看清之后,是沉沦,还是试图爬出,每一步,都必将伴随着刮骨剃肉般的剧痛。

米兰的夜,温柔地笼罩着熟睡的城市,也笼罩着酒店顶层那个在冰冷水柱下颤抖、第一次尝试学习“放手”与“面对”的、曾经的疯批继承人。遥远的天际线,晨曦正在悄然孕育。新的一天即将到来,带着未知的、可能是最终审判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