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里的空气,因时苒那句“利息”而凝滞,却又在下一秒,被陈南希的气息搅动得灼热而粘稠。
他没有立刻回应。
只是那落在时苒脸上的目光,像淬了火的深海,沉静的表象下翻滚着足以吞噬一切的热浪。
时苒指尖那一点触碰,原本带着试探的微凉,此刻却仿佛被他的体温点燃,顺着指骨一路灼烧到她的心尖。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沉默的压力逼得收回手时,陈南希动了。
他没有握住她的手,也没有做出更进一步的侵略动作。
他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依旧锁着她,然后,用他那惯常的、冷静到近乎无情的语调,开口:
“利息的计算,需要明确的基准利率、计息周期和复利方式。”
他顿了一下,像是在为她剖析一道复杂的金融模型,
“你指的是,以‘雪夜预支’为原始本金,以过去八周为计息期,以……你个人主观感受的‘课程进度’为利率浮动依据?”
他将一个暧昧的、情感化的“索取”,瞬间拆解成冰冷的技术参数。
这很陈南希。
但时苒听出了那冰冷公式下,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近乎戏谑的纵容——他在陪她玩这个“商业谈判”的游戏,甚至主动提供了“计算框架”。
时苒的心跳因这纵容而漏跳一拍,随即涌上一股更强烈的、想要在这框架内“赢”他一局的冲动。
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指尖甚至大胆地在他手背上轻轻划了一下,像在勾勒一个不存在的公式。
“基准利率……可以参考南希哥你教我的‘风险溢价’模型。”
她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他一样专业,
“原始本金带来的‘认知冲击’和‘系统扰动’风险极高,所以利率自然也要上浮。计息周期嘛……”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从‘预支’那一刻起,到我觉得‘课程’真正结束为止?至于利率浮动……”
她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能清晰地看到他镜片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和他眼底那片幽深的、不再掩饰侵略性的暗火。
“我觉得,”
她声音放得更轻,几乎成了气音,带着一种学以致用的、天真的残忍,
“应该和‘教学成果’挂钩。我学得越好,用得越熟练,‘利息’的复利效应……就应该越显着,对吧,南希哥?”
她在用他教的“风险与收益对等”原则,来合理化自己对他“利息”的索取,甚至暗示“利息”的形式和程度,将随着她的“成长”而升级。
这无异于在签署一份无限敞口的、对她极为有利的“债务合约”。
陈南希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她的“成长”确实超乎预期,不仅学会了工具,更学会了如何用这套工具反过来“绑架”提供者。
这种伶牙俐齿和胆大妄为,混合着她身上那股始终未变的、干净的依赖感,形成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他忽然反手,一把握住了她那只在他手背上“作乱”的手指。
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掌控感,指尖的温度滚烫。
“很合理的模型。”
他低声说,目光从她泛着水光的眼睛,落到她因为紧张或兴奋而微微张开的唇上,
“那么,作为‘债权人’,我现在是否可以要求……支付第一期利息?”
他的话语依旧套着理性的外壳,但动作和眼神已经彻底撕破了那层伪装。他不是在询问,是在宣告。
时苒被他掌心的温度和力道攥住,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腔。
她想抽回手,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只能看着他缓缓靠近。
茶香、他身上的冷冽木质调、还有某种更隐秘的、属于成年男性荷尔蒙的气息,将她密密包裹。
就在他的唇即将再次落下,覆上那片他早已标记过的领地时——
时苒忽然用空着的那只手,飞快地抓起了桌上自己那杯已经半凉的茶,举到了两人之间。
温热的茶杯壁,恰到好处地隔开了即将触碰的唇瓣。
陈南希的动作顿住了,距离她的唇只有不到一寸。
他垂下眼帘,看了看横亘在中间的白色骨瓷茶杯,又抬起眼,看向时苒。
时苒的脸红得几乎要滴血,眼神慌乱,却强撑着不肯退缩,甚至还对着他,努力扯出一个带着颤音的、得逞般的微笑:
“南、南希哥……喝茶。利息……分期支付比较好,一下子结清,我怕……‘系统’承受不住,会宕机。”
她在最后关头,用一杯茶,构建了一道脆弱又滑稽的防线。
她在“欺负”他,用这种孩子气的、临阵脱逃又硬要装出掌控姿态的方式。
陈南希看着近在咫尺的茶杯,看着她眼中强装的镇定和几乎要溢出来的羞怯,胸腔里那股翻涌的炽热欲望,奇异地没有转化为被冒犯的怒意,反而化作一声极低、极沉的笑,从喉间滚出。
那笑声太短促,太轻微,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他眼底那层常年不化的冰,似乎被这笑意震开了一丝裂纹,露出底下更生动、也更危险的暗流。
他没有推开那杯茶,也没有继续逼近。他就着这个被茶杯隔开的、极度暧昧又极度可笑的姿势,微微偏头,温热的气息拂过杯沿,也拂过时苒因为举着茶杯而微微颤抖的手指。
“可以。”
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哑,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后的、磨砂般的质感,
“那就……分期。”
说完,他竟真的松开了握着她的手,向后靠回了椅背,恢复了一贯的端正坐姿,仿佛刚才那场一触即发的危险对峙从未发生。
只有他略显深沉的呼吸,和落在时苒身上那愈发幽暗难辨的目光,证明着一切并非幻觉。
时苒举着茶杯,僵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赢了?
用一杯茶逼退了陈南希?可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更像是主动跳进了一个更深的陷阱?他那句“分期”,听起来怎么比立刻吻上来更让人头皮发麻?
她讪讪地放下茶杯,指尖还残留着他手掌的余温和那短暂紧握的力道。脸颊滚烫,心跳如鼓,大脑一片混乱。
陈南希却已经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气,仿佛刚才那段“利息谈判”只是会议间隙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关于陈驰野的‘监管使用协议’框架,”
他重新拿起那份文件夹,用笔在上面点了点,
“给你三天时间。重点明确权限边界、行为红线、触发机制和失效条款。写完后发我。”
“好……好的。”
时苒下意识地应道,声音还有点飘。
“另外,”
陈南希合上文件夹,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这次已经恢复了纯粹的审视,
“你最近在出版社独立负责的那个民俗系列,版权链条梳理遇到瓶颈了吧?”
时苒一愣,他连这个都知道?“……是,有几个海外版权代理很难搞,条件苛刻。”
“相关资料和对方核心决策人的背景分析,明天发你。”
陈南希淡淡道,
“算作……第一期‘利息’的‘预付辅助金’。”
他将实际的帮助,包装成“利息”的一部分,既维持了他那套“商业合作”的逻辑,又给了她实实在在的支持,还……微妙地延续了刚才那个暧昧的“债务关系”。
时苒张了张嘴,最终只能低低地说了句:
“……谢谢南希哥。”
“嗯。”陈南希站起身,拿起外套,“不早了,送你回去。”
回去的路上,车厢内依旧安静。时苒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感觉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那近在咫尺的、几乎要烙印下来的灼热气息,指尖也仿佛还留着他握过的触感。
她偷偷从后视镜里瞟了一眼驾驶座上的陈南希。他侧脸线条冷硬,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仿佛刚才茶室里那个散发着危险气息、几乎要将她拆吃入腹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
但她知道,不是幻觉。
陈南希这座冰山,正在因她而融化,或者说,正在向她展露冰层之下那汹涌滚烫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真实面目。
而她,在最初的恐惧和抗拒之后,竟然开始生出一种近乎战栗的兴奋,和一种更强烈的、想要继续“欺负”他、试探他、甚至……掌控他的欲望。
这很危险。非常危险。
但当她想起他刚才那声几乎听不见的低笑,想起他默许了她用茶杯“挡驾”,甚至将实质性的帮助称为“利息预付”时,心底那点危险的兴奋,就像暗夜里滋生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得更紧。
或许,在这场由他开始的“教学”里,她这个学生,已经开始不满足于仅仅学习规则。
她想要更多。
想要在规则的缝隙里,开辟属于自己的领地。
想要让那个总是掌控一切的“导师”,也尝尝被她的节奏影响、甚至偶尔“失控”的滋味。
雪夜的街道空旷而寂静。
时苒将脸轻轻靠在冰凉的车窗上,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