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剂的余威像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的是更加清晰、更加尖锐的疼痛。林峰躺在监护室的床上，盯着天花板上那道细微的裂缝，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清洁工低语的那几句话：
“隼还活着，被困。完整协议在‘工程师’手里，正在转移。二十四小时内拦截。最后的机会。”
二十四小时。沈皓脑部成像图上那片刺眼的灰白色区域，还有苏晴那句“撑不过二十四小时了”。
没有时间了。
他深吸一口气，这动作牵动了后背的烧伤和肋骨的挫伤，疼得他额头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但他咬紧牙关，开始尝试活动身体。
右手指尖还能动。他慢慢弯曲手指，感受着血液流过时的刺痛和麻木。然后是手腕，小幅度旋转。左臂被厚重的石膏固定着，完全无法移动，但肩膀还能微微抬起几毫米。
足够了。
他需要下床，需要找到秦锋，需要参与那个拦截任务。无论身体状况如何，无论军法处的人是否已经在路上。
就在他尝试用右手撑起身体时，监护室的门滑开了。秦锋走了进来，脸色比几个小时前更加阴沉，手里拿着一个加密平板。
“醒了正好。”秦锋把平板举到林峰眼前，屏幕上是卫星地图，上面有一条从格陵兰冰原向东南方向延伸的红色轨迹线，“‘守护者’——或者说那个清洁工背后的势力——发来了最新情报。‘工程师’的车队正在向格陵兰东海岸移动，预计六小时后抵达一个废弃的捕鲸站码头，那里有一艘改装过的破冰船在等他们。”
他滑动屏幕，显示出几张模糊的热成像照片，是车队和码头的轮廓：“车队有五辆车，至少十五名武装护卫。破冰船上有不明数量的人员和装备。‘隼’的追踪信号最后消失的位置，就在车队前方约二十公里的冰裂缝区域，我们怀疑他可能在那里遭遇伏击被困。”
秦锋收起平板，看着林峰：“总部已经批准了拦截行动，代号‘断刃’。任务目标：在车队上船前拦截，夺取完整协议数据，同时搜寻‘隼’的下落并尽可能营救。行动时间窗口：三小时后出发，空降到目标区域外围，徒步渗透，在车队抵达码头前一小时建立伏击阵地。”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加重：“这次行动，由我带队，‘猎刃’出两个满编战斗小组，外加总部特勤处的电子战支援。你——”
“我去。”林峰打断他，声音嘶哑但异常坚定。
秦锋盯着他，眼神复杂：“林峰，你看看你自己。左臂粉碎性骨折，后背严重烧伤感染，失血过多，体温还没恢复正常值。你现在连下床都费劲，怎么去极地冰原执行高强度的拦截任务？送死吗？”
“我能行。”林峰咬着牙，用右手抓住床栏，试图坐起来。但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眼前发黑，差点晕厥，手臂上的留置针被扯动，警报器发出尖锐的鸣叫。
“你看！”秦锋按住他，“这不是逞能的时候！这次任务关系到沈皓的命，也关系到‘隼’的生死，我不能带一个随时可能倒下的累赘！”
“我不是累赘！”林峰低吼，眼睛布满血丝，“我对‘方舟’的技术有直觉，对‘工程师’那帮人的行事风格有了解！而且……而且沈皓是我兄弟！我必须去！就算爬，我也要爬到拦截点！”
两人对视，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角力。监护仪上的心率数字飙升到160。
几秒钟后，秦锋先移开目光，重重叹了口气：“苏晴说你体内的兴奋剂残留已经代谢得差不多了，但强行使用药物提升状态，会对你的心血管系统造成永久性损伤。而且你的左臂，如果再受撞击，可能就真的废了。”
“废了就废了。”林峰毫不动摇，“沈皓不能废。”
秦锋沉默了很久。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是医护人员在交接班。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
终于，秦锋再次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军法处的人已经登舰了，正在会议室看材料，明天一早就会正式提审你。如果你现在离开医疗舱参与行动，就是罪加一等。就算任务成功，回来也肯定要上军事法庭，开除军籍都是轻的。”
“我知道。”
“值得吗？”
“值得。”
秦锋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愤怒，有无奈，也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敬佩。他转身走到门口，对外面说了句什么，然后关上门，走回床边。
“听着，我只说一遍。”秦锋的声音变得极其严肃，“半小时后，会有一次舰上消防演习，医疗中心部分区域会短暂断电并疏散。趁着混乱，大刘和猴子会来把你接走，带你去下层机库的备用装备室。那里有一套升级版的‘戍卫-3b’型外骨骼，集成度更高，能源更持久，还能给你的左臂提供额外的固定和缓冲。”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属注射器，里面是淡蓝色的液体：“这是苏晴根据你之前用的兴奋剂改良的，副作用小一些，但效果持续时间只有两小时。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她会给你准备一个医疗包，里面有强效止痛剂、抗生素和凝血剂，你自己把握用量。”
林峰点头，眼神锐利如刀。
“到了装备室，你有二十分钟时间穿戴装备和熟悉系统。然后跟队伍一起登机。运输机还是‘海东青-2’，但这次会低空突防，避开北约的雷达监控，直接在目标区域五十公里外伞降。”秦锋盯着他，“记住，你的任务不是冲锋。你和大刘、猴子一组，负责侧翼掩护和电子支援。一旦拿到协议数据，你的优先任务是护送数据返回撤离点，不是恋战。清楚没有？”
“清楚。”
“还有，”秦锋俯下身，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如果……如果行动失败，或者‘隼’已经死了，协议数据拿不到……你要活着回来。沈皓不会希望你为他陪葬。这是命令。”
林峰没有回答。
秦锋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停了一下，背对着林峰说：“半小时。别让我后悔。”
门关上。
监护室里重新安静下来。林峰躺在那里，盯着天花板，开始积蓄力量。他能感觉到身体的虚弱，每一次心跳都带着疲惫的回响。但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回忆格陵兰冰原的地形、气候特点，回忆“方舟”里那些穿着防护服的“工程师”的行为模式，回忆所有可能用上的战术细节。
时间流逝。二十分钟后，走廊里突然响起刺耳的消防警报声！红光在门外疯狂旋转！广播里传来急促的通知：“全体注意！c区电路室发生短路火情！医疗中心立即启动应急疏散程序！重复，医疗中心立即疏散！”
脚步声、呼喊声、推车声瞬间充斥走廊。监护室里的应急灯亮起，主照明熄灭。门被推开，两个穿着消防服、戴着面罩的人冲了进来——是大刘和猴子。
“峰子！走！”大刘压低声音，迅速解开林峰身上的束缚带和监测线缆。猴子则从推车里拿出一套备用病号服和一件消防外套，快速给林峰套上。
“能走吗？”猴子问。
“能。”林峰咬牙，在大刘的搀扶下坐起来，然后慢慢挪下床。双脚踩地的瞬间，一阵眩晕袭来，他差点摔倒，被大刘牢牢架住。
“坚持住！”大刘半背半扶着他，猴子在前面开路，三人混入疏散的人群中，朝着与主疏散方向相反的紧急通道移动。
通道里烟雾弥漫——是演习用的无害烟雾，但足够制造混乱。他们顺利避开几个匆忙的医护人员，钻进一条维修通道。猴子熟练地打开一道暗门，三人进入一条狭窄的、灯火通明的备用管道。
“从这里直通下层机库。”猴子在前面带路，“秦队已经安排好了，这一段路的监控暂时‘故障’。”
管道很长，走了大约十分钟。林峰全程靠大刘支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后背的烧伤在摩擦中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左臂石膏沉重得像坠了一块铅。但他一声不吭，只是死死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
终于，前方出现一道气密门。猴子输入密码，门滑开，喧闹的机械轰鸣声和航空燃油味扑面而来——是机库。
巨大的空间里，两架运输机正在做起飞前检查，地勤人员穿着各色马甲忙碌穿梭。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备用装备室门开着，秦锋和另外几名队员已经等在里面。
“快！”秦锋招手。
林峰被搀扶进去。装备室中央的支架上，挂着一套比之前更厚重、线条更流畅的灰黑色外骨骼——“戍卫-3b”。旁边的工作台上，整齐摆放着配套的极地作战服、头盔、武器和那个金属医疗包。
“猴子，帮他穿。大刘，检查武器系统。”秦锋语速飞快，“我们有十八分钟。”
没有废话。猴子开始帮林峰脱掉病号服和消防外套，露出下面缠满绷带的身体。后背的烧伤创面因为刚才的走动有些渗血，纱布上染出暗红色。猴子看了一眼，眉头紧锁，但没说什么，迅速用新的防水敷料重新包扎。
然后是作战服。特制的极地作战服内衬有更密集的生物传感点和温控循环管道，穿上时冰凉刺骨。接着是外骨骼的主体框架，胸甲、背架、腿部和臂部支架一一扣合。这次左臂的支架特别加厚，将整个石膏臂包裹在内，提供全方位的固定和缓冲。
“系统自检。”猴子按下外骨骼侧面的启动键。一阵轻微的电机嗡鸣声响起，头盔面罩内侧亮起淡绿色的荧光，各种数据开始滚动显示。能源包：100%。温控系统：正常。动力辅助：三级（可调）。医疗监测：已接入。
“左臂支架有额外的镇痛药物微泵，可以根据你的疼痛级别自动释放。”“隼”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了装备室，已经换好了作战服，手里拿着那个黑色数据存储设备，“但建议你手动控制，避免药物过量影响判断。”
林峰点头，用右手调试着外骨骼的控制界面。虽然动作还有些生疏，但比上次好多了。
武器方面，秦锋给他配的是一把改装过的qbZ-191短管步枪，加装了消音器、全息瞄具和榴弹发射器。手枪依旧是92式，但换了特种弹匣。另外还有四枚进攻型手雷、两枚烟雾弹、一套简易爆破装置和一个便携式电子战吊舱。
“电子战吊舱可以干扰半径五百米内的通讯和遥控设备，也能破解简单的电子锁。”“隼”将吊舱安装到林峰背架上，“但使用时会暴露你的位置，慎用。”
最后是医疗包。苏晴亲自送来的，里面除了她说的那些药品，还有一管淡蓝色的注射剂——就是改良兴奋剂。她站在门口，看着林峰，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声说：“保重。”
林峰看着她，点了点头。
所有装备穿戴检查完毕，时间还剩五分钟。秦锋把所有人召集到一起，展开电子地图。
“最后确认一遍任务细节。”秦锋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降落点h-7，距离目标码头五十二公里。落地后，一组由我带领，沿冰脊向东迂回，建立主伏击阵地。二组由大刘带领，林峰、猴子随行，从西侧冰裂缝区域渗透，一方面搜寻‘隼’的下落，一方面建立侧翼火力点。”
他指向地图上那个标注着“隼最后信号”的红点：“这片冰裂缝区域地形复杂，可能有敌人的留守人员或自动防御系统。你们的主要任务是侦察和救援，不是硬闯。如果确认‘隼’已死亡或无法营救，立即撤回主伏击阵地。明白？”
“明白！”众人低吼。
“运输机会在撤离点L-2等我们，窗口期只有十五分钟。无论是否拿到协议，时间一到必须撤离。”秦锋环视众人，“这是最后的机会。为了沈皓，也为了我们自己。活着回来。”
“是！”
机库广播响起：“‘海东青-2’，起飞准备就绪。行动人员请登机。”
秦锋一挥手：“登机！”
队员们快速拿起装备，冲出装备室，奔向那架已经发动引擎的运输机。林峰在猴子和大刘的左右护卫下，一步步走向舱门。外骨骼的辅助让他行走平稳了许多，但每一步依然能感受到身体的沉重和疼痛。
登机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医疗中心的方向。
沈皓，等我。
舱门关闭，引擎轰鸣加大。运输机缓缓滑出机库，进入飞行甲板。夜空下，北极圈的风雪依旧肆虐。
飞机加速，抬起机头，冲入黑暗。
二十四小时倒计时，现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