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割裂古殿残垣断壁间的寂静。月光透过坍塌的穹顶洒落,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碎影,仿佛天地也在低语不安。
钟七安站在废墟中央,指尖凝着一缕淡金色灵力,目光死死锁定前方那道扭曲的身影。
“虾大头……醒过来!”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可回应他的,是一声嘶哑如野兽般的咆哮。
虾大头双目赤红,皮肤下浮现出诡异的黑色纹路,像是活物般蠕动蔓延。他的手臂膨胀数倍,骨节错位,指甲化作利爪,整个人已不似人类,倒像某种从深渊爬出的异族怪物。
华瑶横剑于前,素白长裙在夜风中轻扬,眉心微蹙。“他彻底失控了,神识被侵蚀殆尽。”
她话音未落,虾大头猛然转身,一掌拍向地面。轰然巨响中,石板炸裂,气浪翻涌,蛛网般的裂痕迅速扩散至整座大殿。
钟七安身形一闪,将华瑶拉至身后,肩头却被飞溅的碎石划破,渗出血丝。
“你还记得我们曾在北荒共饮烈酒?你说要替我护住最后一条退路。”钟七安再度开口,语气渐冷,“现在,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虾大头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响,似在挣扎,又似被什么压制着无法回应。
华瑶轻声道:“他在抵抗,但那股力量太强了。”
“那就逼它出来。”钟七安抬手结印,周身灵力骤然暴涨,一道银色锁链自虚空中浮现,直扑虾大头而去。
锁链缠上其身躯,发出刺耳摩擦声。虾大头怒吼,肌肉暴起,竟硬生生将锁链崩断三根!
“不可能……他的力量比之前强了十倍不止!”华瑶震惊。
钟七安瞳孔微缩。他知道虾大头本就天赋异禀,可这般增幅,已超出常理范畴。
“这不是单纯的异化。”他低声自语,“是某种更高层次的转化。”
风忽然停了。
空气变得粘稠,如同浸满血水的棉絮,压得人喘不过气。
虾大头缓缓抬头,嘴角咧开一个非人的弧度,露出森白牙齿。“杀……统统杀了……”
那一瞬,钟七安心中警铃大作。
他猛地推开华瑶,同时自身疾退。下一刻,一道黑芒掠过原地,所经之处,石柱寸寸龟裂,化为齑粉。
“那是……魂煞之息?”华瑶脸色发白,“传说中只有远古魔种才会释放的气息!”
钟七安呼吸一滞。他早知事态严重,却没想到竟牵扯到这种禁忌存在。
“不能再拖了。”他咬牙,双手合十,体内灵力疯狂运转,准备施展禁术“封神引”。
“你疯了吗?那种术法会反噬经脉!”华瑶惊呼,一把抓住他手腕。
“不然呢?等他彻底变成异族,再亲手杀了我们?”钟七安冷冷反问。
华瑶怔住,眼中闪过痛色。
两人对视片刻,终究谁也没再说话。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轻笑。
“啧,真是感人至深啊。为了一个快死的朋友,宁愿自毁根基?”
黑雾缭绕间,一人缓步走来。红袍猎猎,面容阴鸷,正是赤焰魔君。
“你来做什么?”钟七安眼神一厉,瞬间将华瑶护于身后。
赤焰魔君摊手一笑:“别这么紧张。我若想动手,你们早就成灰了。”
“说重点。”钟七安不耐。
“我能救他。”赤焰魔君指向虾大头,后者正低吼着撞击墙壁,仿佛要将整个古殿撞塌。
“条件。”钟七安只问两个字。
“聪明。”赤焰魔君眯眼,“我要你腰间那枚‘玄元令’。”
钟七安眉头一皱。那是他家族仅存的信物之一,蕴含祖辈印记,绝不能轻易交出。
“不行。”他断然拒绝。
“哦?”赤焰魔君并不意外,“那你可知为何初代侍卫家族的人,最容易被异族寄生?”
空气骤然凝固。
华瑶猛地看向钟七安,却发现他的背影僵了一瞬。
“什么意思?”钟七安声音低沉。
“因为你们血脉里,藏着一种古老的病毒。”赤焰魔君悠悠道,“它原本是用来抑制异族入侵的生物武器,可一旦宿主失控,病毒就会反噬,诱发更深层次的异化。”
“你在胡说什么!”华瑶怒斥。
“是不是胡说,看看虾大头就知道了。”赤焰魔君冷笑,“他是侍卫后裔,你也一样——钟七安,你以为你真的只是侥幸活下来吗?”
钟七安沉默。
那些夜里反复出现的噩梦——家族覆灭当日,父亲临终前望向他的眼神,不是悲痛,而是……恐惧。
仿佛害怕他会变成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抗体在哪里?”他终于开口。
赤焰魔君笑了:“藏在古殿最深处的冰棺之中。但你要记住,抗体只能用一次,且必须由纯净血脉注入。”
“所以你才想要玄元令?”华瑶恍然,“那是验证血脉纯度的关键!”
“小姑娘挺聪明。”赤焰魔君点头,“怎么样,换不换?”
钟七安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决然。
“我可以给你令符,但只借你三日。”
“成交。”赤焰魔君伸手。
钟七安解下腰间令牌,抛过去。动作干脆,毫无迟疑。
“不过,”他忽然道,“若你骗我,哪怕你逃到九幽黄泉,我也必追你到底。”
赤焰魔君笑容微敛,随即耸肩:“放心,我现在比你还希望他活着。”
话音落下,他袖袍一挥,一道火焰符箓腾空而起,照亮通往地下的阶梯。
“去吧,时间不多了。等他完全吞噬神智,就连抗体也救不了。”
钟七安不再犹豫,转身便走。
“等等!”华瑶追上,“我和你一起。”
“不行。”钟七安摇头,“外面需要有人守住阵眼,防止异化气息扩散。”
“可你一个人太危险!”
“正因为危险,才不能让你涉险。”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相信我,我会带他回来。”
华瑶咬唇,终是停下脚步。
钟七安身影消失在黑暗阶梯尽头。
地下甬道潮湿阴冷,墙壁上镶嵌的萤石泛着幽蓝光芒,映照出蜿蜒如蛇的通道。
脚步声回荡,每一步都像踩在心尖上。
忽然,一阵窸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钟七安猛然驻足,手中长剑出鞘半寸。
阴影中,一双双猩红的眼睛亮起。
是异化生物群——被病毒污染的低阶修士,早已失去理智,只剩嗜血本能。
它们缓缓围拢,口中滴落黑色涎液。
钟七安深吸一口气,默念玄冥子所授秘术:“匿形·归墟。”
刹那间,他身形模糊,气息全无,如同融入黑夜。
一群怪物茫然四顾,随即分散搜寻。
钟七安贴墙潜行,速度极快却不带一丝声响。他知道,只要触发一只,便会引来全部围攻。
转过第三个弯道,前方出现一扇青铜门,门上刻着古老图腾——五名持剑侍卫跪拜星辰。
那是初代侍卫家族的徽记。
他伸手触碰,门缝间寒气逼人。
推门而入,室内赫然停放着一口寒冰棺椁,晶莹剔透,内里悬浮着一枚血色晶体。
抗体。
钟七安快步上前,正欲取物,忽觉背后寒意袭来。
回头一看,数只异化生物竟已追至此处,且为首的那只,额头竟生出细小角质,显然已开始进化!
他来不及多想,拔剑横扫,剑光如练,斩断两只头颅。然而更多怪物蜂拥而至,堵住了出口。
“该死!”他低骂一声,闪身至冰棺旁,一手抓向晶体。
指尖刚触及,冰棺突然震动!
一股强大排斥力将他震飞,撞上墙壁,喉头一甜,鲜血溢出嘴角。
“这是……血脉排斥?”他抹去血迹,瞳孔收缩。
果然,唯有真正拥有初代侍卫血脉者,才能接触此物。
他咬牙,抽出随身短刃,划破手掌,将鲜血滴向冰棺表面。
血珠滑落,触及图腾瞬间,竟被吸收!
嗡——
冰棺开启,血色晶体缓缓升起。
成功了!
可还不等他松口气,整座地下空间开始剧烈摇晃。
头顶碎石不断坠落,通道传来崩塌之声。
“来不及了……”他喃喃。
看了看手中的抗体,又想起外面仍在苦战的华瑶和濒临彻底异化的虾大头。
没有选择。
他撕下衣襟,将晶体包裹,塞入怀中,随即冲向另一侧密道——那是唯一尚未被封锁的出路。
奔跑途中,他感到胸口阵阵灼热,仿佛有火在烧。
难道……抗体已经开始反应?
不管了。
只要能赶回去。
当他终于冲出地底,重返古殿时,眼前景象令他心头一沉。
华瑶盘坐中央,周身布下七重防御阵法,脸色苍白如纸。而虾大头已化作三丈高巨兽,浑身漆黑鳞甲,尾如钢鞭,每一次甩动都让大地震颤。
“你回来了……”华瑶见到他,眼中闪过喜色,随即焦急道,“再晚一步,我就撑不住了!”
钟七安点头,迅速靠近。
“抗体呢?”她问。
“在这里。”他取出晶体,却发现其体积竟缩小了一圈,似乎在缓慢蒸发。
“必须立刻注射!”
“怎么注?他现在已经不是人形!”华瑶急道。
钟七安盯着那庞然巨物,忽然做出决定。
他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双手结印,喝道:“以我之血,唤尔归源!逆命·启脉!”
刹那间,他全身经络发光,一道古老咒文自脊椎浮现,直贯脑门。
这是侍卫家族最危险的秘术——以自身血脉为引,唤醒同源共鸣。
虾大头猛然一顿,赤红双眼竟流下一滴黑泪。
“他还记得我……”钟七安声音微颤。
下一刻,他纵身跃起,直扑巨兽心脏位置。
“七安!”华瑶惊呼。
利爪迎面而来,他勉强避开要害,左臂却被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剧痛钻心,但他没有停下。
右手紧握抗体晶体,狠狠按向虾大头胸前一块尚未完全鳞化的区域。
“回来!!!”
轰——
血光炸现!
晶体融化,与钟七安的血液交融,化作一道猩红洪流,涌入虾大头体内。
巨兽发出凄厉咆哮,全身抽搐,黑色纹路如潮水退去,又似火山爆发般剧烈翻腾。
钟七安死死按住伤口,任由对方挣扎,哪怕被甩飞数次也不松手。
“听得到吗?虾大头!我是钟七安!是你拼死也要保住的那个废物兄弟!”
一声闷响,虾大头轰然跪地。
鳞甲片片剥落,身形迅速缩小。
终于,那人形轮廓重新显现。
尘埃落定。
虾大头伏在地上,呼吸微弱,但双眸已然清明。
“七……七哥……”他艰难开口,声音沙哑。
钟七安瘫坐在地,几乎虚脱。
华瑶连忙上前查看两人伤势。
“他没事了,只是耗损太大。”她松了口气,转而看向钟七安,“但你……你的手臂……”
钟七安低头。
只见左臂从肩部开始,浮现出一道道暗红色符文,如同活物般缓缓游走,隐隐发烫。
他试图运功压制,却发现灵力流转至该区域时,竟被莫名吸收!
“这……是什么?”华瑶伸手欲触,却被他躲开。
“别碰。”他声音低沉,“我不确定它会不会传染。”
远处,赤焰魔君静静伫立,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开始了啊……”他轻声道,“病毒觉醒的第一阶段。”
钟七安抬头望向他:“你知道些什么。”
“我说过,初代侍卫的血脉诅咒。”赤焰魔君负手而立,“抗体不仅能清除异化,也会激活体内沉睡的原始病毒。虾大头之所以恢复,是因为他体质特殊,扛过了融合期。”
“你是说……我也被感染了?”钟七安缓缓站起。
“不,是‘共生’。”赤焰魔君纠正,“你比他更强,病毒选择了你作为新宿主。”
华瑶脸色骤变:“你想利用七安?”
“何必说得这么难听。”赤焰魔君轻笑,“我只是提醒他——当月亮第三次盈满之时,若找不到‘镇魂石’,他体内的病毒将彻底支配意识,届时,他将成为比虾大头恐怖百倍的存在。”
说完,他转身离去,身影渐渐消散于夜色。
古殿重归寂静。
风吹动残旗,猎猎作响。
钟七安低头凝视手臂上的符文,那纹路竟微微搏动,如同心跳。
“原来如此……”他喃喃,“父亲当年,也是这样一步步走向疯狂的吗?”
华瑶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丢下你。”
钟七安侧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柔软,随即又被坚毅覆盖。
“可我不能冒险伤你。”
“那就一起找镇魂石。”她说得坚定,“我不信命定之事。”
虾大头虚弱抬头,声音微弱:“七哥……这次换我……保护你。”
钟七安望着两位同伴,久久未语。
良久,他抬起右手指天,立下誓言:“若有朝一日,我真沦为祸世妖魔,无需留情——亲手斩我者,便是吾道。”
话音落下,天空忽有流星划过。
那光芒坠入远方山脉,恰好落在一片荒芜峡谷之中,地底深处,隐约传来古老钟鸣。
与此同时,钟七安手臂上的符文突然闪烁了一下,竟浮现出一段从未见过的文字——
“**第一容器,已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