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翼翼地端着那碗温热的、泛着淡淡米油光泽的汤水,陈宇和萧云依一前一后回到厢房。
小柔早已将炕边收拾出一小块干净地方。
萧云依上前,极其轻柔地托起凌飞燕的肩膀和脖颈,让她略微抬起一点上半身,这个姿势既能避免呛咳,也便于喂食。
她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捧着易碎的琉璃,生怕牵动凌飞燕背后的伤口。
陈宇用勺子舀起一点点几乎清澈的米汤,仔细吹凉,然后小心翼翼地凑到凌飞燕苍白的唇边,试图将汤汁喂进去。
然而,昏迷中的凌飞燕牙关紧闭,吞咽反射极其微弱,勺沿的汤汁刚一接触嘴唇,便立刻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滴落在枕巾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不行啊,陈公子,飞燕姐姐还没醒,喂不进去……”
小柔赶紧用干净的软布轻轻擦拭,语气带着焦急,眼中满是担忧。
陈宇眉头紧锁,盯着那流下的汤汁,脑中飞快思索。
忽然,他眼神一亮,想起一物:“小柔,你去厨房,寻一根干净的秫秸秆来!就是当初我们在京城做冰饮时用过的那种细管!”
他想起了“蜜雪冰斋”里用来喝冰饮的天然吸管,那细长的中空杆茎。
小柔虽不明所以,但立刻应声而去。
不多时,她便拿着一根洗净的、中空的秫秸秆跑了回来,杆身还带着水珠。
陈宇接过这根天然的“吸管”,将其一端轻轻蘸入碗中的米汤里,只吸取极少的一两滴,然后,他屏住呼吸,用另一只手极其轻柔地捏开凌飞燕的嘴唇,将秫秸秆的另一端慢慢探入她的口中,轻轻将那几滴米油滴落在她的舌根处。
他紧盯着凌飞燕的喉咙,期盼着那微乎其微的吞咽反射能被激发。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且需要耐心的过程。
一次只能送入几滴,多了恐会呛入气管。陈宇全神贯注,重复着蘸取、送入的动作,额角再次渗出细汗,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微微发酸。
萧云依稳稳地扶着凌飞燕,感受着她微弱的呼吸和体温,目光紧紧跟随陈宇的动作,不敢有丝毫大意,连呼吸都放轻了。
小柔则负责来回于厨房与房间,不断更换渐渐凉掉的米汤,确保喂入的是温热适宜的流食,小小的身影在房门内外穿梭,额上也见了汗。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仿佛过了许久,碗中的米汤终于下去了一小半。
见凌飞燕喉间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吞咽动作,陈宇才稍稍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
萧云依这才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易碎珍宝般,将凌飞燕缓缓放回侧卧的姿势,仔细为她掖好被角,理顺她额前散落的几缕碎发。
一番忙碌下来,三人都有些疲惫,但看到凌飞燕嘴角不再有汤汁流出,心中都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陈宇拿起早上采购回来、叠放整齐的几套粗布衣裳,递给萧云依和小柔:
“云依,小柔,这是刚买回来的寻常衣物,料子粗糙,但行动方便些。你们换上吧,我出去等候。”
他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萧云依接过那触感粗糙的棉布衣物,指尖能感受到布料的纹理,她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陈宇转身走出房门,轻轻带上,留给她们私密的空间。
院外,景象与昨日的死寂紧张已大不相同。
清风寨的弟兄们并未闲着,在陆青山有条不紊的安排下,有人帮着大娘劈砍堆积的柴火,斧头起落间,木屑纷飞;
有人主动去村口那口老井挑水,扁担吱呀作响,将硕大的水缸灌得满满当当;
还有人手脚麻利地修葺着院内有些歪斜的篱笆和晾晒架,敲打声和说笑声交织在一起。
那位好心的大娘见状,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更是主动提议,指挥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在院子一角用现成的木料和厚厚的、带着阳光味道的干草,新搭了一个简易却足以遮风避雨的棚户,里面铺上松软的金黄色稻草,作为众人夜晚的栖身之所。
虽然简陋,却比露宿野外强了太多。
陈宇看着这群往日里或许带着几分莽撞匪气、此刻却勤快朴实地忙碌着的汉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欣慰。
他想起初到清风寨时的种种,这些人本质上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以往所为,多是为乱世所迫,只为在夹缝中谋一条生路。
如今凝聚在一起,反倒显露出一种底层百姓固有的质朴韧劲和互助情谊。
陆青山走到他身边,望着忙碌的众人,粗犷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感慨:
“当初你让我去清风寨,我这行伍出身的老兵,心里头还真有些别扭,总觉得不是正途。可现在看着他们……倒让我想起些在溯凤营时的光景,也是这般,兄弟们一起搭营盘,互相照应。”
话语中带着几分怀念,也有一丝找到新归属的踏实感。
这时,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萧云依和小柔走了出来。
褪去了华美的郡主服饰,换上一身靛蓝色粗布衣裙。
萧云依如云的青丝只用一根普通的木簪简单挽起,未施粉黛,却更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如画,那份源自骨子里的清雅气质并未因衣着的朴素而减损分毫,反而别有一种洗净浮华后的沉静之美,宛如山谷幽兰。
小柔也换了同款的衣衫,梳着乡下姑娘常见的双丫髻,虽少了王府丫鬟的精致,却多了几分乡野少女的娇憨与灵动。
陈宇看着她们,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惊艳,忍不住由衷赞道:“云依,小柔,这身打扮……虽是粗衣,却掩不住清丽,很是合宜。”
他话语诚恳,并无轻浮之意。
萧云依闻言,脸颊微泛红晕,如同涂了淡淡的胭脂,她低头整理了一下并不得体、略显宽大的衣角,轻声道:“入乡随俗罢了,能方便行事就好。”
小柔则有些不好意思地躲到了小姐身后,偷偷打量着院中那些好奇望来的目光。
就在这时,厨房方向传来一阵诱人的饭菜香气,夹杂着锅铲碰撞的声响。
只见那位大娘系着围裙,在几个弟兄的协助下,端出了一大盘刚蒸好的、冒着热气的杂粮馍馍,一盆热气腾腾、能看到几片油花的炖菜,还有一锅熬得粘稠的稀粥,一并摆放在了院中刚支起的简陋木桌上。
简单的饭菜,在此刻却显得格外丰盛。
“开饭啦!各位好汉,姑娘,忙活了一早上,都累了吧?快来,都快来吃点热乎的!”
大娘用围裙擦着手,热情地招呼着,脸上洋溢着淳朴而真诚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这顿看似简单的饭菜,却是众人经历劫囚、逃亡、生死救治后的第一顿安稳热食。
清风寨的弟兄们,陈宇,萧云依主仆,连同那位善良的大娘,自然地围聚在院中。
没有尊卑之分,没有山匪与贵胄的隔阂,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彼此扶持的温暖。
有人递过碗筷,有人帮忙盛粥,气氛融洽。
饭菜虽粗陋,却吃得格外香甜,烟火气息弥漫在小小的院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