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铺内静得落针可闻,浓稠的药香几乎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心头。
一个名唤春苔的清秀侍女端着茶汤上前,步履轻盈,声音温软:“姑娘和公子受惊了,先喝口热茶压压惊吧。”
她的目光在赵咸鱼的袖口上不着痕迹地一扫,那上面,一根属于杨婉儿的乌黑发丝正静静地依附着。
春苔的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递上茶盏的手愈发沉稳。
赵咸鱼心弦紧绷,她不信这世上有如此巧合的善意。
身后追兵的喊杀声虽已远去,但那股如影随形的危机感却分毫未减。
她刚要开口推拒,身侧的凤玦却突然动了。
他长臂一揽,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将赵咸鱼整个带入怀中。
男性的气息混杂着冷冽的松香瞬间将她包裹,赵咸鱼猝不及防,身体僵直,脑中一片空白。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凤玦已端过那盏茶,温热的杯沿凑到了她的唇边。
“喝了它,就安全了。”他的声音低沉而魅惑,仿佛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魔力。
赵咸鱼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惊骇地看到,那澄黄的茶汤底部,一粒小指甲盖大小的金色香丸已然融化过半,正散发着奇异的甜香。
这是一个陷阱!
而在街角对面的茶楼雅间内,一袭白衣的白露子正透过特制的琉璃镜,冷冷地注视着药铺内的一切。
她指尖掐着法诀,一面水镜悬浮于前,清晰地映出赵咸鱼颤抖的眼睫。
“喝下去了。”她身边的侍从低声道。
白露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只见水镜中的赵咸鱼在饮下茶汤后,仅仅支撑了数息,眼皮便不受控制地沉重起来,最终无力地倒在凤玦怀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比预想中睡得更快。”白露子立刻,点燃‘沉水香’,稳住她的梦魂,我要进去看看,她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是!”属下领命,立刻取出一尊古朴的铜炉。
可他点香的动作却猛然顿住,双眼圆瞪,死死地盯着窗外。
白露子不耐烦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瞳孔亦是骤然一缩。
药铺门外那棵本应在秋日凋零的梧桐树,此刻竟违反常理地抽枝发芽,无数粉白的花苞在瞬间绽放,浓郁的香气几乎要冲破天际!
更诡异的是,花开即谢,眨眼间便结出了一颗颗青翠的果实,整个过程不过短短数息!
“这……这是怎么回事?”侍从的声音都在发颤。
白露子心头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厉声道:“别管了!点香!”
与此同时,赵咸鱼的意识坠入一片无边的黑暗与混沌。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赤足站在一座巨大的血色祭坛之上。
祭坛的纹路繁复诡异,仿佛由无数干涸的血迹勾勒而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与腐朽混合的腥气。
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站在祭坛中央。
“阿蓁?”赵咸鱼试探着喊道。
那身影缓缓转身,正是她记忆中早已死去的侍女阿蓁。
可此刻的阿蓁,脸上毫无血色,双目空洞。
她身上那条朴素的裙摆,竟在赵咸鱼的注视下化作无数条纤细的金丝,如同活物般蜿蜒着缠上了赵咸鱼的手腕。
“你听见的每一声‘沉睡’,都不是让你安眠。”阿蓁开口,声音空灵而悲戚,像是从遥远的时空传来,“他们是在抽走你的根,一寸,又一寸。”
根?什么根?
赵咸鱼心头巨震,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愤怒与恐惧瞬间爆发。
她不想沉睡,更不想被夺走任何东西!
她猛地攥紧了手腕上的金丝,那滑腻冰冷的触感让她无比清醒。
“我的东西,谁也拿不走!”
梦境之外,药铺之中,原本抱着赵咸鱼的凤玦脸色蓦地一白。
他低头看去,只见自己月白色的衣摆上,竟凭空浮现出无数道繁复的金色纹路,与赵咸鱼梦中祭坛的图案如出一辙,正灼烧着他的肌肤!
一旁的春苔也发现了不对劲。
她看见昏迷中的赵咸鱼睫毛正剧烈地颤动,嘴唇翕动,像是在与人争辩。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她眼角的余光瞥见,身后药柜最顶层的一个抽屉里,一根被切片晒干的当归药材,竟缓缓“生长”出了一张模糊的人脸!
那张由药材纤维构成的人脸,双眼的位置是两个黑洞,正直勾勾地瞪着门外,方向正是追兵退去的街角。
那眼神中充满了无声的、令人胆寒的暴怒与警告!
“天啊!”春苔失声尖叫。
茶楼内,白露子看到水镜中这诡异的一幕,再也无法维持镇定,惊呼出声:“不可能!她怎么可能在初入梦境时就将情绪具象化到这种地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天赋了,这是……这是规则的扭曲!”
她的惊骇还未平息,梦境深处的赵咸鱼已然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怒吼。
那声音穿透了梦与现实的壁障,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志与力量。
“我要所有谎言,都变成哑巴的舌头!”
刹那间,现实世界里,白露子面前的那尊铜制香炉,毫无预兆地“砰”一声炸裂开来!
碎片四溅,带着灼热的香灰,烫得她身边的侍从惨叫连连。
而白露子自己,则惊恐地捂住了喉咙。
她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根根金色的、带着细微倒刺的藤蔓,正从她的喉咙深处疯狂地涌出,死死封住了她的声带,甚至破开皮肉,缠绕住她的脖颈!
剧痛与窒息感同时袭来。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苦修多年的香道修为,正顺着这些诡异的金色藤蔓,被那个女人的梦境疯狂地、贪婪地反向吞噬!
她被反噬了!被一个她视作猎物的女人的梦境,彻底反噬了!
血色祭坛之上,赵咸鱼的怒吼渐渐平息。
她感到手腕上的金丝不再是束缚,反而传来一丝温热。
她低头看去,那些金丝正微微发光,像是在指引着什么。
随着金丝的牵引,她抬起头,望向祭坛的更深处。
那里的血色浓雾不知何时散去了一些,露出了模糊的轮廓。
似乎……那里并不仅仅只有阿蓁一个人。
血色之中,影影绰绰,仿佛有无数个身影,与她一样,正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