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陈霜对陈雪的仇恨,是陈志平一手培养的。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他要杀陈雪,自己动手就好,何必绕这么大圈子?”
“除非,他要的不仅是陈雪的死,还有陈霜的堕落。”叶子说,“审判,不只是肉体消灭,还有精神摧毁。让妹妹杀死姐姐,或者至少认为姐姐该死,这对陈雪是更大的惩罚。”
“但陈霜没有杀陈雪。”
“所以她成了下一个目标。”叶子看向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陈志平把陈霜引到旧厂房,可能本来是想在那里解决她,伪装成复仇后的自杀。但陈霜先动手了。”
苏瑶沉默了一会儿,说:“那真正的审判长,为什么要杀陈志平?”
“灭口。或者,惩罚。陈志平暴露了,失败了,所以他也成了被审判的对象。”叶子将车拐进市局大院,“但这个审判长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能操控这么多人?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这些问题还没有答案。
但叶子有一种感觉,他们正在接近核心。而越接近核心,危险就越大。
因为审判者不喜欢被人审视。
四
痕检科送来了旧厂房现场的详细报告。除了陈霜和陈志平的痕迹,现场还发现了第三个人的脚印——在厂房后门的杂物堆旁,脚印很浅,但能看出是42码的男士运动鞋。
“鞋印很新,不超过24小时。”痕检员指着照片说,“而且这个人很小心,踩在灰尘少的地方,但还是留下了一点痕迹。”
“能比对出鞋型吗?”
“是市面上常见的款式,安踏、李宁、耐克都有类似款。追查难度大。”
叶子看着鞋印照片,忽然想起什么:“音乐学院保安赵勇,他穿多大码的鞋?”
“稍等,我查一下。”苏瑶调出资料,“赵勇,鞋码42。”
“他昨天穿的是什么鞋?”
“执勤时穿的是制式皮鞋,但下班后换了自己的鞋...”苏瑶抬起头,“你是怀疑赵勇?”
“他说昨晚在值班,但监控可以伪造。而且他知道旧厂房的位置,熟悉那里的环境。”叶子说,“更重要的是,他是陈志平介绍进音乐学院的。三年前,陈志平还是学院的老师,赵勇从部队退役,找不到工作,是陈志平帮他安排了这个职位。”
“报恩?还是同谋?”
“去问问就知道了。”
赵勇今天休假,住在城西的老小区。叶子敲门时,是赵勇的妻子开的门。一个看起来朴实的女人,眼睛红肿,像是哭过。
“赵勇在吗?”
“在...在睡觉。”女人小声说,“他昨晚值班,很累。”
“我们有点事想问他,不会太久。”
女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他们进了屋。房子很小,但收拾得干净。墙上挂着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里的赵勇穿着保安制服,笑得很开心。
卧室里,赵勇确实在睡觉,但叶子注意到,床边的地上放着一双运动鞋,鞋底沾着泥。他给苏瑶使了个眼色,苏瑶会意,以询问笔录为由将赵勇妻子带到了客厅。
叶子蹲下身,用手机拍下鞋底的花纹。然后他轻轻推醒赵勇。
赵勇睁开眼,看到叶子,明显吓了一跳。
“叶、叶法医?你怎么...”
“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叶子拉过椅子坐下,“昨晚九点到十一点,你在哪里?”
“我在值班啊,监控都拍到了...”赵勇坐起身,眼神闪烁。
“值班室的监控,可以远程操控吧?只要提前设置好循环播放,就能制造不在场证明。”叶子盯着他,“而且,旧厂房后门发现了你的鞋印。42码安踏运动鞋,和你这双一样。”
赵勇的脸色变了。
“我...我不知道什么旧厂房...”
“赵勇。”叶子的声音很平静,“陈志平已经死了。你还要为他保守秘密到什么时候?”
这句话击垮了赵勇。他抱住头,肩膀开始颤抖。
“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他哽咽着说,“陈老师对我有恩,我不能出卖他...但他让我做的事,越来越过分了...”
“他让你做什么?”
“最开始是监视陈雪女士,报告她的行踪。后来是送东西,一些信封,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昨晚...昨晚他让我去旧厂房,把钢琴调好音,再把一份乐谱放在琴架上。”赵勇抬起头,眼睛通红,“他说这是给陈霜的惊喜,庆祝她康复。我信了,我真的信了...”
“乐谱呢?你放了吗?”
“放了。但我走的时候,看见陈霜开车来了,我就躲起来了。后来...后来我就听见枪声...”赵勇的眼泪掉下来,“我吓坏了,赶紧跑了。叶法医,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我只是想报恩...”
叶子站起身:“鞋子我们要带走。你涉嫌协助犯罪,需要跟我们回局里配合调查。”
“那我老婆孩子...”
“如果你配合,我们会考虑从宽处理。”叶子说,“但你必须把知道的全说出来。每一个细节。”
回市局的路上,叶子一直在想赵勇的话。陈志平让赵勇去调钢琴、放乐谱,说明他早就计划好要在旧厂房见陈霜。但陈霜是怎么知道地点的?是谁告诉她,陈志平会在那里?
手机响了,是李明。
“师父,乐谱上的血迹处理结果出来了。除了陈志平的血,还有另一组血迹,很微量,在乐谱的右下角。经过比对,是陈霜的血,但血型和陈霜本人对不上。”
“什么意思?”
“陈霜是o型血,但血迹是Ab型。”李明说,“有两种可能:一是血迹不是陈霜的,二是陈霜的血液样本有问题。我查了她的医疗记录,她确实是o型。但如果是这样,那乐谱上的血迹就是第三个人的。”
第三个人。那个穿42码运动鞋的人。
叶子忽然想起陈霜的话:“审判长的身份只有核心成员知道。”
如果审判长昨晚就在现场,目睹了整个过程呢?如果他在陈霜开枪后,悄悄检查了乐谱,不小心留下了血迹呢?
“查一下陈霜的社会关系,有没有Ab型血的人。特别是,懂音乐的人。”
“已经在查了。另外,还有一件事。”李明的声音有些犹豫,“陈霜的血液样本,我还做了dNA分析。结果...有点奇怪。”
“怎么奇怪?”
“她的dNA,和陈雪的dNA,相似度只有50%。”
叶子踩下刹车。车子猛地停在路边,苏瑶差点撞到挡风玻璃。
“什么意思?她们不是亲姐妹?”
“从dNA上看,是同父异母,或者同母异父。但绝对不是一个父母所生。”李明说,“我重新做了三次,结果都一样。陈霜和陈雪,只有一半的血缘关系。”
叶子挂掉电话,看向苏瑶。苏瑶也听到了,表情同样震惊。
“如果她们不是亲姐妹,那陈霜的复仇动机...”苏瑶喃喃道。
“可能不只是复仇。”叶子重新启动车子,“还有继承权的问题。陈雪死了,陈霜是她唯一的亲人,可以继承全部遗产。但如果她们不是亲姐妹,情况就复杂了。”
“王明远知道吗?”
“他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叶子调转车头,“但陈志平一定知道。所以他才选择陈霜作为棋子——一个对姐姐既爱又恨,又有强烈动机的棋子。”
车子驶向市局。雨又开始下了,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来回摆动,像钟摆,像节拍器,像某种倒计时。
叶子忽然想起陈雪胃里的纸片。10、23、7。如果不是乐谱页码,那是什么?
他想起陈霜的生日是10月23日。7,是晚上7点?还是7号?
或者,7是第七个字母,G。
10月23日,G。
G代表什么?姓氏?地点?还是某种代号?
线索在增多,但真相似乎越来越远。就像在迷雾中行走,每前进一步,就发现更深的迷雾在等待。
而审判者,还在某处看着这一切。
看着他们,一步一步,走向他设计好的终局。
五
法医中心,叶子对着电脑屏幕上的dNA报告,陷入沉思。
陈霜和陈雪,同母异父。母亲是同一人,父亲不同。这意味着,她们中有一个是私生女,或者父母有一方曾经再婚。
他调出陈家的户籍资料。陈母叫周芳,已去世五年。父亲叫陈建国,三年前去世——正是陈霜出车祸的那年。陈建国去世后,姐妹俩继承了全部家产,包括那栋别墅。
但如果她们不是亲姐妹,继承权就有问题。陈霜的车祸,陈雪的死,是否都与遗产有关?
叶子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苏瑶发来的消息:“王明远公司的财务有异常。他最近三个月,向一个海外账户转了五笔钱,每笔五十万,总计两百五十万。收款方是一个空壳公司,查不到实际控制人。”
“用途是什么?”
“标注是‘咨询费’。但王明远的地产生意主要在江城,不需要海外咨询。”
叶子想起王明远办公室里的艺术品。那些画,那些雕塑,看起来都不便宜。一个地产商,如此痴迷艺术,是个人爱好,还是另有所图?
“查一下王明远和音乐学院的资金往来。特别是,有没有赞助过什么项目,或者捐过款。”
“收到。”
叶子放下手机,走到窗边。天已经黑了,雨还在下,整个江城笼罩在湿漉漉的夜色中。远处的霓虹灯在雨幕中晕开,像模糊的色块。
他在想陈霜。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眼神里藏着怎样的秘密?她对姐姐的恨,有多少是真实的,有多少是被植入的?她开枪打死陈志平,是复仇,还是灭口?或者,两者都是?
还有陈志平。他临死前说的那句话——“真正的审判长不是我”。是真相,还是误导?如果他不是审判长,那他在音律会里扮演什么角色?执行者?刽子手?还是,替罪羊?
门被推开,李明探头进来:“师父,你要的香料分析报告出来了。”
叶子接过文件夹。天然龙涎香的成分分析,与十年前林悦案现场发现的香料残留完全吻合。也就是说,同一个人,或者同一批人,十年前和十年后,用了同样的香料。
“还有,陈霜的复健记录我查了。”李明接着说,“她的主治医生说,她的神经恢复情况很好,理论上可以借助器械短距离行走。但陈霜一直拒绝尝试,坚持坐轮椅。”
“她在伪装。”
“还有更奇怪的。”李明压低声音,“陈霜的车祸案,我调了原始卷宗。肇事司机没找到,但现场勘验记录里提到,陈霜的车刹车系统有问题,是人为破坏的。”
“也就是说,那不是意外,是谋杀未遂。”
“而且,当时处理这个案子的交警,第二年就辞职了,去了王明远的公司当保安队长。”
叶子抬起头:“名字?”
“叫刘强。我已经让交警队的朋友去找他了,但目前还没消息。”
叶子合上文件夹。所有的线索,像散落的珠子,现在被一根看不见的线串了起来。王明远、陈志平、陈霜、陈雪、林悦...还有那个神秘的审判长。
他们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棋子,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师父,还有一件事。”李明犹豫了一下,“我查陈霜的医疗记录时,发现她每年都做一次全面的心理评估。评估医生是...陈志平。”
“心理评估报告呢?”
“医院说涉及隐私,不给。但我找了个黑客朋友...”李明递过一个U盘,“报告都在里面。最近一份是三个月前,结论是:‘患者有偏执倾向,易受暗示,在特定情境下可能产生暴力行为。’”
“陈志平在为她制造‘精神失常’的借口。”叶子明白了,“如果陈霜杀人,可以用精神疾病脱罪。而陈志平作为评估医生,他的证词很有分量。”
“那陈志平为什么死了?”
“因为他没用了。或者,他知道得太多了。”叶子将U盘插进电脑,“而且,审判长需要一个新的执行者。一个更隐蔽,更不容易被怀疑的人。”
报告打开,陈霜的心理评估历历在目。从三年前开始,每年一次,每次的结论都在恶化。从“创伤后应激障碍”到“偏执型人格障碍”,最后到“有暴力倾向”。
陈志平在系统地摧毁陈霜的心理防线,把她变成一个完美的武器,一个完美的替罪羊。
但陈霜反杀了。这不是审判长计划中的。
所以现在,审判长需要调整计划。而叶子他们,必须在他调整好之前,找到他。
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叶子脸上,明明灭灭。他打开另一个文件夹,里面是林悦案的所有资料。十年前,那个二十一岁的女孩从教学楼顶楼坠落,手里握着一截紫色丝线。
现场照片里,林悦的眼睛是睁着的,望着天空。她的表情很平静,甚至有一种解脱。
叶子放大照片。林悦的右手紧紧攥着,但左手是摊开的,手心朝上,像是在接什么,又像是在给什么。
他把照片调到最亮,终于看清,林悦的左手里,有一小块白色的东西。当年现场的记录里,标注的是“纸屑,无关紧要”。
但叶子认出了那种纸。是乐谱纸。
他拨通技术科的电话:“我要林悦案的所有现场证物,重新检验。特别是她手里的那截丝线,和她身边的乐谱纸屑。”
“叶法医,那些证物已经存档十年了...”
“我知道。所以才要重新查。”叶子说,“我怀疑,林悦不是自杀。她死前,也在传递信息。”
就像陈雪吞下纸片。
就像陈霜说出秘密。
就像陈志平临死前的遗言。
她们都在用最后的方式,说出真相。而真相,就藏在音乐里。
叶子打开音乐软件,输入“10、23、7”。这次,他不是把它当作页码,而是当作音符。
1(do)、2(re)、3(mi)、0(休止)、2(re)、3(mi)、7(si)。
他按下播放键。简单的旋律,听起来有些耳熟,但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他闭上眼睛,让旋律在脑海中回响。突然,他想起来了。
这是《月光》的第一小节。德彪西的《月光》,陈雪最后一首安可曲。
但顺序不对。《月光》的旋律不是这样的。
除非...这不是乐谱,而是密码。
数字对应字母:1-A,2-b,3-c,0-空格,2-b,3-c,7-G。
A b c 空格 b c G。
Abcb cG?不对。
A b c,b c G。这像是一个名字的缩写。
A.b.c.,b.c.G.。
叶子在纸上写下可能的组合。突然,他的手停住了。
A.b.c.,可以是名字缩写。b.c.G.,也可以是名字缩写。
但如果A.b.c.是陈雪(chen xue)的缩写,那b.c.G.是谁?
他输入陈雪的名字拼音:chen xue。c.x.,不是A.b.c.。
除非用的是英文名。
陈雪的英文名是什么?他快速搜索。陈雪,英文名...Abigail。A.b.,Abigail的缩写。
那c呢?中间名?陈雪的中间名是...没有记录。
也许不是陈雪。也许是另一个人。
叶子搜索“Abc”+“音乐家”。结果很多,但没有特别相关的。
他换了个思路。如果“10、23、7”不是页码,不是音符,而是坐标呢?
经纬度?10度23分7秒?不对,江城不在这条线上。
楼层、房间、书架?10楼23号房间7号书架?
他想起音乐学院的主楼,正好是十层。23号房间...他调出学院的平面图。10楼是教师办公室和资料室,23号房间是...档案室。
7号书架。
叶子抓起外套,冲出办公室。
“去哪?”苏瑶在走廊里叫住他。
“音乐学院档案室。”叶子头也不回,“我知道名单在哪里了。”
雨夜里,警车疾驰。叶子握着方向盘,手心里全是汗。他有一种预感,他们正在接近核心。而核心所在,可能就是最危险的地方。
因为审判者,不会让名单轻易被找到。
就像他不会让真相,轻易浮出水面。
但叶子必须去。为了林悦,为了陈雪,为了所有被“审判”的无辜者。
也为了,那些尚未被审判,但终将被审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