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江城音乐学院像一座沉睡的巨石堡垒,只有几盏路灯在雨幕中晕开昏黄的光圈。叶子将车停在西门,这里是教职工通道,监控少,但需要刷卡进入。
苏瑶撑开黑伞,雨水在伞面上敲出密集的鼓点。“档案室晚上有人值班吗?”
“理论上应该有。”叶子拿出从后勤处借来的备用门禁卡——以调查需要为名,赵队长特批的权限,“但今天是周日,值班人员可能会提前休息。”
门禁系统发出“滴”的一声轻响,绿灯亮起。推开门,一股陈年纸张和樟脑丸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大厅里空无一人,只有墙上的电子钟发出幽蓝的光:23:47。
档案室在主楼十层。他们选择走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响,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清晰。
“如果真有人把名单藏在档案室,会放在哪里?”苏瑶压低声音。
“7号书架,密码是10-23-7。”叶子回忆着之前的推理,“10楼,23号房间,7号书架。”
“但10楼都是教师办公室和资料室,没有编号到23的房间。”
“所以可能是另一种编码方式。”叶子停在十楼的防火门前,透过玻璃观察走廊。灯光昏暗,两侧的办公室门都紧闭着。“也许是10排书架,第23列,第7层。”
档案室的门锁是旧式的机械锁。叶子从勘查箱里取出工具,苏瑶警戒着走廊两端。锁芯发出轻微的咔嗒声,门开了。
房间比想象中大,密密麻麻的铁制书架排列成行,像等待检阅的士兵。每排书架都有编号,从1开始。
“1、2、3...第10排在那里。”苏瑶指向最深处。
第十排书架靠着北墙,是档案室最老旧的区域。书架上堆满了牛皮纸档案袋,标签上的字迹大多已经褪色。叶子用手电筒扫过书架侧面,在右下角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金属铭牌,上面刻着“10”。
“找第23列。”
书架共有30列,每列都标着数字。第23列装的是学生学籍档案,按入学年份排列。
“7层。”叶子抬头。书架共8层,第7层需要踮脚才能够到。苏瑶从旁边推来一个移动梯子。
第7层堆满了2000-2005年入学的学生档案。灰尘很厚,显然很久没人动过。叶子戴上手套,小心地抽出最外面的档案盒。
盒盖上用钢笔写着:2003级作曲系。
“陈雪是2003级钢琴系,不在这里。”苏瑶说。
叶子没有放下盒子。他感觉这个盒子比其他的轻。打开一看,里面是空的,只在底部放着一本薄薄的册子——不是档案,而是一本手工装订的乐谱。
乐谱的封面是羊皮纸,上面用墨水绘着一朵鸢尾花,花蕊处是一道闪电。图案与金属片上的完全一致。
“找到了。”叶子的声音有些发紧。
他小心地取出乐谱,翻开第一页。页眉处写着一行拉丁文:“musica est ars veritatis”(音乐是真理的艺术)。
内页是手抄的五线谱,曲子是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但在标准谱表下方,还有一行用特殊墨水书写的秘密谱表——只有用紫外线灯照射才能看见。
叶子从勘查箱里拿出紫外手电。蓝光照亮的瞬间,那行秘密谱表显现出来:不是音符,而是一串名字。
名单。
从上往下,一共九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跟着一个代号和一个日期:
林悦(LY)- 鸢尾 - 2008.11.27
陈雪(cx)- 夜莺 - 2023.10.15
陈志平(cZY)- 渡鸦 - 2023.10.16
王明远(wmY)- 秃鹫 - ?
周文渊(ZwY)- 老鹰 - ?
李静言(LJY)- 云雀 - ?
赵勇(ZY)- 麻雀 - ?
刘强(Lq)- 猎隼 - ?
陈霜(cS)- 知更鸟 - ?
名单的最后还有一个备注:“审判已执行三人,待执行三人,观察中三人。”
苏瑶倒吸一口凉气:“王明远、周文渊、李静言是‘待执行’...那意味着他们已经被选定为目标了?”
“而且赵勇和刘强是‘观察中’,说明他们可能已经被吸纳为执行者,或者即将被吸纳。”叶子快速拍下每一页,“陈霜也在名单上,代号‘知更鸟’。但她已经杀人了,为什么还是‘观察中’?”
“除非审判长认为她的‘审判’还没完成。”苏瑶说,“或者,她杀陈志平的行为,本身就是审判的一部分。”
叶子继续翻页。乐谱的最后一页,用更大的字体写着一句话:“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所有罪孽都将被宽恕。审判长:x。”
x。只有一个字母,没有全名。
“x是谁?”苏瑶皱眉,“名单上没有人姓或名的拼音首字母是x。”
叶子盯着那个字母。在密码学中,x常代表未知数,也代表十字路口,还代表...亲吻,或死亡。
“也许不是字母,而是符号。”他想起鸢尾花与闪电的组合,“闪电在气象符号中是Z,但在这里是审判的象征。鸢尾是纯洁与复活...x可能是某种组合。”
“或者,x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苏瑶说,“而是一个职位,一个身份,任何符合条件的人都可以成为x。”
这个想法让两人都沉默了。如果审判长是一个可以继承或传递的身份,那他们追查的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传统,一个体系。
手机震动,是李明发来的消息:“师父,林悦案的证物调出来了。丝线和乐谱纸屑已送化验科,明早出结果。另:陈霜在拘留室出现异常,一直在念叨数字,已录音发你。”
叶子点开语音文件。背景是拘留室特有的回声,陈霜的声音时高时低,像是在唱歌,又像是在念经:
“7-4-2-9-1-8-5-3-6...7-4-2-9-1-8-5-3-6...”
重复循环,像某种咒语。
“这是数字密码?”苏瑶问。
“也可能是乐谱。7是si,4是fa,2是re...”叶子在脑中转换,但得到的旋律不成调,“或者,是坐标?”
他打开手机地图,输入7.。定位到了江城东郊的一片荒地,没什么特别。
“分成两组试试。74-29-18-53-6,或者7-42-91-85-36...”叶子突然停顿,“如果是经纬度呢?北纬29度,东经118度...那是安徽境内,不对。”
“也许不是地理坐标。”苏瑶盯着名单,“看名单的排列,九个人,分成三组:已执行、待执行、观察中。陈霜念的数字也是九个,会不会是对应名单的某种顺序?”
叶子重新看名单。1林悦、2陈雪、3陈志平、4王明远、5周文渊、6李静言、7赵勇、8刘强、9陈霜。
按这个顺序,7-4-2-9-1-8-5-3-6对应的就是:赵勇、王明远、陈雪、陈霜、林悦、刘强、周文渊、陈志平、李静言。
“这顺序有什么意义?”苏瑶不解。
叶子看着看着,突然明白了:“这是死亡顺序。已经执行的三个人,在这个序列里是第2、3、8位——陈雪、陈志平、林悦。剩下的六个,就是这个顺序。”
“所以下一个目标是赵勇?可是他在观察名单里啊。”
“除非...”叶子脸色一变,“除非审判长改变了计划。因为赵勇昨晚出现在现场,可能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他立刻拨通赵队长电话:“赵队,立刻派人保护赵勇!他有危险!”
电话那头传来赵队长凝重的声音:“已经晚了。五分钟前,赵勇家所在的社区派出所报告,赵勇的妻子报警说他失踪了。最后见到他是在晚上九点,他说要出去买烟,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叶子看了眼时间,现在是零点二十三分。三个小时,足够发生很多事。
“调取社区监控,扩大搜索范围。赵勇很可能已经被盯上了。”
挂断电话,叶子快速将乐谱装回档案盒,放回原处。“我们得走了。这里不安全。”
“名单不带回去?”
“拍照足够了。原件留在这里,也许还能钓到大鱼。”
他们刚走出档案室,走廊尽头的电梯突然“叮”的一声,门开了。
叶子立刻关掉手电,拉着苏瑶躲进最近的办公室门后。脚步声传来,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一轻一重。
“你确定是这里?”一个男声问,声音很低。
“名单就在这里,我看过。”另一个声音说,是个女人。
叶子从门缝里往外看。走廊昏暗,只能看见两个模糊的人影。男人个子很高,穿着深色外套;女人身材娇小,戴着帽子。
两人径直走向档案室。男人拿出钥匙开门——他居然有钥匙。
门开了又关。叶子等了几秒,悄声说:“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着。”
“太危险了。”
“没事,我就看一眼。”
叶子贴着墙靠近档案室。门没关严,留着一条缝。透过缝隙,他看见男人用手电照着第10排书架,女人则直接爬上了梯子,伸手去够第7层。
“盒子呢?”女人问,声音里有一丝焦急。
“应该在的...”男人也爬上梯子,“空的?被人拿走了!”
“不可能!我明明...”
“你明明什么?”男人突然压低声音,“你是不是告诉别人了?”
“我没有!我发誓!”女人从梯子上下来,声音带着哭腔,“现在怎么办?审判长不会放过我们的...”
“闭嘴!”男人厉声呵斥,“先离开这里。名单肯定被人拿走了,我们得在其他地方找备份。”
两人匆匆离开档案室,脚步声向楼梯间远去。叶子等他们下了半层楼,才推门出来。
“认识他们吗?”苏瑶问。
“看不清脸。但那个女人...声音有点耳熟。”叶子皱眉,“好像在哪儿听过。”
“现在怎么办?追吗?”
“不,我们先回局里。赵勇失踪的事更重要。”
他们下到一楼,从西门离开。雨已经小了,但夜风很冷。上车前,叶子回头看了一眼音乐学院的主楼。在夜色中,它像一只沉默的巨兽,藏着太多秘密。
而那些秘密,正在一个接一个地苏醒。
二
回到市局,已经是凌晨一点。会议室里灯火通明,赵队长盯着监控屏幕,脸色铁青。
“赵勇最后出现在社区便利店,买了包烟,然后往东走了。东边是一片待拆迁的老房子,没有监控。”赵队长指着地图,“我们的人正在那边搜,但范围太大,晚上能见度又差。”
“失踪时间还不满四小时,不能立案。”苏瑶说,“但如果是绑架或谋杀,黄金时间正在流逝。”
叶子调出陈霜念数字的录音,重新播放。“7-4-2-9-1-8-5-3-6...她重复了至少二十遍,像是在背诵,又像是在被催眠后植入的指令。”
“催眠?”赵队长挑眉。
“陈志平是心理医生,擅长催眠治疗。如果他催眠了陈霜,给她植入特定指令,在特定情境下触发...”叶子说,“那么陈霜杀陈志平,可能不是自主行为,而是被操控的。”
“有证据吗?”
“陈霜的心理评估报告显示,她最近半年接受了大量催眠治疗,治疗师正是陈志平。”李明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报告,“而且,治疗记录里反复出现一组数字,就是7-4-2-9-1-8-5-3-6。陈志平称这是‘减压密码’,帮助陈霜缓解焦虑。”
“减压密码。”赵队长冷笑,“更像是杀人指令。”
叶子突然想到什么:“如果数字对应名单上的顺序,那7是赵勇,4是王明远,2是陈雪,9是陈霜...等等,陈霜在名单上是第9位,为什么她会念出自己的数字?”
“除非这个序列不是死亡顺序,而是别的什么。”苏瑶说,“任务顺序?或者...仪式顺序?”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名年轻警员急匆匆进来:“赵队,交警队那边有消息了。刘强找到了。”
“在哪儿?”
“在他的车里。车在跨江大桥下面,人已经...死了。”
三
现场拉起了警戒线。凌晨三点,跨江大桥的灯光在江面上投下破碎的倒影,警车的红蓝光在其中搅动。
刘强的车是一辆黑色大众,半截泡在江水里。车门开着,驾驶座上没有人。尸体在车后方五米处的浅滩被发现,面朝下趴着,后脑有重击伤。
“初步判断是溺水致死,但头部的伤是死前造成的。”法医蹲在尸体旁,“死亡时间大约在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之间。”
叶子戴上手套,检查尸体。刘强穿着便服,身上没有钱包,没有手机,只有一块廉价手表停在十点四十七分。
“手表可能在落水时撞停了。”苏瑶说。
叶子不置可否。他仔细检查刘强的手,发现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缝里有少量黑色纤维。
“像是衣物纤维。”李明取样准备回去化验。
痕检人员在车内发现了挣扎痕迹:副驾驶座的安全带被扯断,车窗开关上有血迹。后备箱里有一个工具箱,里面少了一把扳手。
“凶器可能就是这把扳手,被凶手带走了。”赵队长说,“但动机是什么?刘强只是三年前处理陈霜车祸案的交警,为什么现在被杀?”
“因为他知道真相。”叶子站起身,望向江面,“三年前的车祸不是意外,而是谋杀未遂。刘强当时发现了什么,但被人收买,篡改了报告。现在审判开始了,他成了需要被清除的知情人。”
“审判长在清理门户。”